北方人在冬天大多都能活的游刃有余。羽绒服和秋裤,帽子和围巾,到季节了就一应俱全,吃着火锅喝着酒,也都是自然而然的事儿,和仪式感无关。
然而春天已至,万物生长,众生平等了,我知道海浪已经在远方跌宕起伏了,而我依然是一个不会游泳的人。
她说,你是北方人,也一定能在北京活得游刃有余。这套理论是否经得起推敲我没细想,但当时初来乍到,只在内心暗自交了这个南方朋友。
因为工作地点比较近,经常一起吃午饭,说了很多话,偷偷谈过各自的理想,大多都忘记了。
有一次下班后我们在一家居酒屋吃饭,喝的比较充分,喝到最后,她突然说她要举家南迁了,定居深圳,又补充些理由,都是现实问题,不得不走。
我有些遗憾,但那时年轻无畏,甚至徒然羡慕,觉得真潇洒啊,说走就走。
如今明白,她离开北京,走向更远,或者更近的城市,也不过是换个地方蜷缩,没什么好羡慕的。
但我时常想起那句话,我是个北方人,一定能在北京活的游刃有余。后来很多年,因为力不从心而让那个没有抵达的场景成了一个小小的执念。
我们都是比较分裂的人,性格方面至热至冷都能达到极限,而平静的状态又让人误认为亲和,实则大多话术难以浸润肺腑。
明白这些局部的自己,也只是明白了人性的百分之一而已。我看人不准,经常误判,错的离谱。她比我大几岁,似乎也没有多出多少道理来。
她不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凡事要交代清楚,与她有关的没关的,都有始有终,能不麻烦别人就绝不开口,活的寡淡又静默。
有一年我没了工作,四处投递简历,两个月无果。她约我在她公司楼下咖啡厅见面,两杯咖啡,两份三明治,聊起各自近况,还是熟悉的叙述方式,繁忙的工作以及正常运转的家庭生活。
她气色很好,不像三十多岁的女人,当时我暗自在想,她要是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岁月谈不上静好,但这种什么也没发生的感觉,我为此深深感恩。
很多女人到了三四十岁,就开始拥抱一种佛系的人生观了,抄经看报,喝茶晨跑,仿佛与世无争。可我知道,她永远不会变成那样,她一直都是有点儿积极但不完全投入,有点颓丧,但这点儿颓丧更像是点睛之笔,让她的生活在正轨上稍有游离。我想我也要像她那样,她是我的标本。
还是要狠下心来让自己成长啊,她说着,说完就笑了。
我知道是在自嘲,她喜欢把正规又严肃的话当成玩笑来讲,仿佛不太专心这些鸡汤,但又没办法,鸡汤能填补生活的营养不良。这一点和我一样。
关于工作,她帮我问了很多人,也请了一些人吃饭——但这些都没和我说起过,我是后来和共同的朋友聊天才知道的。关于感情,她经常调侃我,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进行指导,我不屑于指导,那时候觉得全世界都看不顺眼。
这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很多年前,我初来乍到,还保留一点儿勇敢。回顾一下,还是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了,做的太少了。在那么多个咖啡馆那么多酒馆那么多饭局上,我真的说的太多了,太多了。仿佛北京有大把的机会,风一吹,就落桌子上了。
我想起这些人,有些已经不再生动,灰色头像躺在频繁更迭的通讯录里,我尽力去捕捉那些曾经热烈又暗淡的几个瞬间,不是想记住谁,仅仅是想找到一些证据——我在他们之间存在过,如今只是在不同的城市里挣扎而已。
几年前的一个夜晚,她打来电话,聊了很久,她说一切都好,人老了不可怕,一事无成也不可怕。她忽然问我,你有如愿活得游刃有余了吗?
我说,没有,而且很多方面不及格。
如今回忆起来,不知道那是不是一个梦,夜晚与夜晚相互拷贝,梦与梦都越来越像了。
如果你抵达了我未知的宇宙,能否提前发来讯息,告诉我那荒凉的顶峰,究竟是什么风景?
我看人不准,经常误判,错的离谱。我希望我写的都是假的,希望普通人也能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