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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阵子,单位举办父亲节征文比赛,雪妹说想吃麻辣小龙虾,让我交一篇稿子换虾吃。
神经大条如雪妹。
两年多时间里,我何曾对她提起父亲的只言片语。
过去的二十七年里,一提虾就难受,就像提起父亲一样。
他就像我心上的一道疤,看着丑,揭开疼,可就这么一直在心尖尖上生着。
姨妈曾经告诉我说,年轻的时候有一个女孩没追到父亲疯掉了。
真实性无从考据,只能从侧面证明了单眼皮小眼睛的他确实有迷人之处。
父亲属龙,母亲属虎,当初父亲拿着糖水罐头提亲,还没进门就被外婆给赶了出来。
老人家铁青着脸说龙虎斗会一辈子不得安宁的。
宿命这种东西,谁能说得清楚。
后来,父亲收拾行李南下,只留了封信给母亲,上面写着等他。
两年后,他在小镇上买了一栋两层小洋楼。
在红瓦白墙的小洋楼里父亲从外公外婆的手里接过了母亲的手。
十几年后,在一个家里锅碗瓢盆全部被离家出走前的母亲摔得稀烂的深秋夜晚,我听到了喝得酩酊大醉的父亲呜咽的声音。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哭泣。
他呜咽着诉说着一直埋在他心底的秘密:二十出头南下,第一份工作是在酱菜厂里搬四五十斤重的酱菜坛子,他硬忍着一口气装满几卡车不曾打破一个,就这样坚持了大半年后被老板选中,带在身边做生意。
可他终究还是错了,错在太重情义。
我五岁的时候,父亲最好的兄弟借走了他所有的积蓄,一夜之间人间蒸发。
父亲的头发在一夜之间白了大半。
我的记忆也从这里开始难受。
没有东山再起,没有咸鱼翻身,从此之后家里多了一个敏感,偏激的男人。
挫折之后,他选择选择了近乎偏执的急功近,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我身上。
四年级暑假作业上的隔几页一题的超纲奥数题,他红着眼睛指着空出的一题质问我为什么不做。
还没来得及张口,巴掌一下子落在我的脸颊上。
当时的感觉不是疼,而是害怕,他那双只有愤怒的眼睛实在太恐怖了。
被吓到忘了哭泣,只剩满脸悲伤。
于是,我另一边脸颊迎来了第二巴掌。
他说他这辈子最讨厌看到的就是我把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
可我只是一个刚满十岁的孩子啊。
拿着暑假作业,咬着嘴唇走了好远好远,在确认没有父亲的墙角里才开始掉眼泪。
这么多年,我从他那里得到最多的便是永远企及不到的下一个目标和无边无尽的压力。
他总说,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一说便是十几年。
现在,我学会了每天穿着职业装,画着精致妆容,从容面对每一位客户。
但是,那颗对优秀的追求近乎偏执的心已经停不下来了。
也曾羡慕过别人家小姑娘指甲上的那么那抹艳丽,也曾羡慕过傍晚别人一家三口大榕树下的欢声笑语,也曾羡慕过别人家孩子被父亲举过头顶的满脸灿烂……
没有但是,我已经习惯了奔跑,停不下来了。
如果哪一天失去对自己的要求,我很可能不会正常生活。
如果哪一天卸下满身沉重的铠甲,我很可能无法正常呼吸。
巴掌事件的后续是,哭到哭不出眼泪的时候我捏着作业本跑了起来。
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要跑,可能是觉得擦眼泪的动作太怂,想让风把眼泪带走。
一口气冲到班主任家门口,我舔了舔脸颊,感觉有种泥土的味道。
当我拿着全部完成了的暑假作业回到家后,父亲从背后拿出了一只冰激凌。草莓味。
——五年时光里他给我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零食。
现在,我长大了,确实明白了一切行为背后的意义,但却不赞同。
我认真过着每一天,但却忘记了该如何开心。
由衷地感谢我的严父,因为他,我成功地变成了一个不断追求上进的人,可以凭借自己在漂浮着的芸芸众生中站稳脚跟。
等到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会微笑着告诉他:你外公最大的心愿是头发花白时,在家乡的小河边有一所红瓦白墙的房屋,粗茶淡饭,布衣小酒。
那里只有田野的风,没有悲伤和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