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在我上大二的时候去世的,他去世的那天正好是初三还是初五,亲戚们都在我家吃饭。那时爷爷的状态已经很不好了,处于昏迷状态。下午,爷爷突然醒了过来,大家很开心,以为爷爷好转了,围在他身边。他一个个识别、一个个喊名字,和大家唠唠家常。然后,突然间,爷爷倒下了,停止了呼吸。
这是我第一次在现实中认清了“回光返照”这个词。我觉得生命真是神奇和美妙呀,在你垂死之际,给你一段回光返照的时间,让你有机会再看看家人。
从小,奶奶重男轻女很严重,她偏爱叔叔家的儿子,表现的很明显。而爷爷更喜欢我,所以我也更喜欢爷爷。人就是这样,感情是相互的,你喜欢我多一点,我就会喜欢你多一点,哪怕小孩子也能感受到并作出对应的反应。爷爷去世的时候,我的心情很平静,甚至为爷爷感到开心。因为他终于摆脱病痛解脱了。
爷爷是在我上高一还是高二的暑假出事的,他骑着老式自行车去乡里买化肥,把化肥绑在车后面。穿过地道时,由于地道坑坑洼洼又比较陡,爷爷晒倒了,当时就头破血流昏迷了。农村的人喜欢看热闹,出了车祸更是十里八乡的恨不得都要赶来看看。就这样一传十,吸引了我一个远亲过来看,才发现原来是我爷爷,便拨打了120救护车。当天,我、爸爸、姑姑他们都感到了医院。爸爸定了盒饭给大家吃,后来又过了几天,爷爷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
爷爷出院后,脑子不灵光了很多。以前,他很喜欢看报纸,每天买一份“扬子晚报”在家一看就是一天。说到这个,曾经邮局的同志上门推销报纸,爷爷一看定一年要百来块钱就没有舍得,决定还是每天去买一份。出事后,爷爷就不看报纸了,他晒太阳、发呆,有时做做农活。
高一我妈妈去世了,所以那几年我的情绪很不好。爷爷脾气好,所以常常成为我发泄的对象。我经常用不耐烦和责备的语气和爷爷说话,但爷爷一次也没生我的气。他就像一只泄气的气球,畏畏缩缩蜷居一角。
小时候,我很喜欢爷爷,很讨厌奶奶。记得最开始的时候,我家、我叔叔家、我爷爷奶奶家,三家住在一起,有一次我下楼,听见奶奶在厨房对堂弟说:“你吃这罐八宝粥,别让豆豆(我)听见。”当时,我觉得很委屈,后来在和妈妈讲述这件事情的时候还哭了。类似的事情在小时候还有很多,其实大了之后也有,但是我已经没那么在乎了。
记得幼儿园放学回家的路上,快到家门口了,邻居家几只散养的鸡追我,我越跑,鸡追我追地越起劲。我害怕的哭了起来,爷爷跑来把我抱起来,赶走了鸡。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对鸡啊、鸭啊、鸟啊,这种硬嘴的动物都有阴影。
我的爷爷有个神奇的特点,他从来不长胡子。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是脾气顶好的人。在和奶奶相处的过程中,他一直处于弱势。奶奶曾经是个赤脚医生,根据本草纲目、自学肝病治疗,竟然瞎猫碰见死老鼠,治好过好几例病患,家里有来自全国各地的锦旗。她和患者说去长白山进药,实则她和爷爷去上海进药。有次去上海的路上,爷爷把钱放在 中山装口袋里面,被小偷摸走了。回来后,奶奶大声骂爷爷很久很久。爷爷一声不吭。
小学的时候,因为和堂弟一个学校,爷爷就去接我们,我坐在后面,堂弟坐在前面。爷爷穿着中山装,每次一放学,我们就条起来,摸爷爷口袋里的钱。因为爷爷每天都会给我们准备一块钱,我和堂弟一人五毛,可以买小零食吃。夏天,我们一般买冰棍,其他时候,我们买5毛三根的炸素鸡,那是每天最期待的时刻。
那时候,爷爷出事的那条地道还没有修。过铁路有专门负责抬杆落杆的人,他们那儿有个机器,火车快来的时候就有警报,他们就把杆子落下。等火车走了就把杆子抬起来。有次,爷爷骑着老式的自行车,前面有个杠子的那种,我依旧坐后面、堂弟坐前面。在快穿过铁路的时候,爷爷以为能顺利过去,没想到杆子落下了,我看到赶紧跳下了车,忘了告诉爷爷我已经下车了。爷爷以为我还在后面,不敢下车。因为下车需要腿从后面划下来,爷爷怕伤到我,就紧急刹车,和堂弟两人摔了下去。我站着、呆呆地看着爷爷和堂弟摔倒,心里很愧疚。
因为婆媳矛盾和妯娌矛盾,后来,我们家在村中间盖了房子,独立住了。记得有天暑假,我正在家看电视,爷爷捧着切好的西瓜过来给我吃。当时我觉得,爷爷真好,切了西瓜还专门给我送来。
又后来,奶奶和婶婶矛盾太深,过不下去了,奶奶提出要住我家,就和爷爷住了过来。起初我很开心,因为爷爷来了,但后来堂弟每天来蹭饭,我又不开心了。因为每天我都要目睹奶奶的重男轻女,每天都要看到我不喜欢的奶奶。
住在我家的日子里,有次中午吃饭,我们从厨房把菜端到客厅,农村的房子大,厨房到客厅中间有个小走廊,我把汤汁不小心洒到了地上,我没有立刻擦掉,想着总有别人会看见会擦。爷爷端着菜在我后面,正好踩在汤汁上,摔了一跤。幸好没有大碍,我没敢告诉爷爷是我撒的。
还有一次,我在书上看到北方过年包饺子,会把硬币放在饺子里,谁吃到了就意味着这个人接下来拥有一年的好福气。我们南方一般包馄饨,有次,我把一个一毛钱硬币偷放了进去。过了几天我就去外婆家了。没想到,很快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问我是不是放了硬币到馄饨里。我说是的。他们说爷爷吃了那个馄饨,牙都掉了一颗,让我应该提前和大家说一下。我说,我也不知道爷爷牙会掉呀,我是想让大家吃到福气。后来,这件事就不了了之。
再后来,爷爷就出事了。出院后,他时而清醒、时而糊涂。那时候我在 异地读高中,每周回来吃个午饭,每月休息两天。休息的时候我一般去外婆家,每周的午饭多数也在外婆家。偶尔会回家。有次回来,村上人和我说,前段时间看到爷爷往村口走,邻居问他干啥去呀?他说“豆豆要回来了,我要去村口等她”。我的爷爷啊,哪怕脑子痴呆了,也想着我。
我心里虽然知道爷爷对我的好、知道家人对我的关心。但那段时间我的情绪实在太糟了,我自顾不暇。我沉浸在母亲离世的伤痛里,去了重点高中的重点班,我显得越来越普通,从一个优等生变成了差生,承受着优异光环从我身上慢慢消失的失落感。所以,那段时间的我真的脾气很坏,我把我的伤心失落转化为愤怒,发泄在每一个对我好的人身上。
高二还是高三,我确诊为轻度抑郁。也从那时候开始,我想通了。我不必想那么多,我只需要照顾好我自己就行。上了一所本地二本大学后,周围的同学变得普通、整个校园氛围也特别宽松。我的心情好了很多,我也有余力关心我身边的人了。我开始频繁的回家、开始向家人点菜。但多数时候,我还是选择去外婆家。
那段时间对于爷爷的记忆比较少了,因为爷爷多数时候躺在床上。在去世前一两年里,爷爷被送去急救过几次。这些还是我听奶奶说的,而奶奶诉说的重点是每次去急救,花了多少钱。
这也是我不喜欢奶奶的原因,她钻在钱眼里。
爷爷去世十几年了,时间真的过的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