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冬,那年的百姓难过,宫闱亦是难过。
雪停便是天寒地冻,鸟雀绝迹,整个皇宫没有一丝生机,除了四下素的白便是可怕的静寂。能不静吗?这里是佛堂,只住着一位备受冷落的妃子,整日吃斋念佛,不问世事。
我拖着冻僵的脚趾,丈量着文清院覆满厚雪的地面,通红冻僵的手指已然握不住扫把,可是正午之前我若不将满园的厚雪扫净,管事公公的鞭子定会抽在我身上。
我缩了缩冰凉的脖颈转头看向正堂供着那尊慈眉善目,护佑四方生灵的菩萨。人人都说您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可我就在您面前,您可曾低头看过一眼?这宫里这么多主子宫女,为何我偏是那下等贱婢。或是我上辈子作孽太多,这辈子要受如此磨难?
“死丫头,又偷懒,看我不打死你。”
后背剧痛袭来,长鞭扫着雪沫儿狠狠抽在我身上,我扔了扫把跌坐在雪地里,抬头对上管事公公狠毒的双眼,誓要置我于死地,我不知我与他到底是有何深仇大恨?
深宫内院,人命如蝼蚁。恃强凌弱,互相倾轧,戕害,还需仇恨吗?
我死死咬着嘴唇狠瞪着他,越瞪他鞭子落在我身上就越重。还是佛堂里那位娘娘看不过,再次救了我。
我看到管事眼中的轻蔑,他嘴上应承这位名义上的主子,背地里却不断克扣她例银和衣食。文清院虽名为佛堂,实则和冷宫并无区别。宫里这位娘娘腹背受敌,为何?因为她曾宠冠六宫,更重要的是她还有一位皇子,一个能阻太子即位之路的皇子。我年纪虽小,却不糊涂,也看得懂风平浪静下的波涛暗涌。这位娘娘自身都难保,竟还护着我。对她我是感激的,可我也知道,她护不了我多久,要在这深宫活下去,必须靠自己。
我紧咬牙根,在心里默默盘算,如何能从这鬼地方出去。
“你可是饿了?”
“啊?”我收回思绪慌乱地抬头,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他额头宽厚,长着一双粗眉,左眉间隐着颗黑痣。
他是那位娘娘的儿子,和我一般年纪。他是这皇宫的主子,也是位不受待见的主子,我知道,因为我见皇后娘娘看他的眼神充满恨意,恨不得,恨不得将他除之而后快!我为何会懂?因为管事太监就是用这般眼神看我的。
“嗯”,我伸手揉了揉冻得发酸的鼻子,使劲点头。
“这个给你吃。”他不由分说将一个馒头塞在我右手里,又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包在我左手的冻疮上,“这帮奴才,仗势欺人,视人命如草芥。等本王日后羽翼丰满,定要好好教训他们,再救你出来。”
我对上他的眼,心中一暖,紧紧握了握手里的馒头,它竟是温的!这么冷的天,馒头还未被冻硬,他定是小心揣着它。我大口大口咽着馒头,双眼早已噙满泪珠,干脆就着泪珠吃,连茶水都省了。
“你要让自己强大起来,唯有这样才不会再受欺负。在这之前你要忍,要等,静静蛰伏,积蓄力量,然后将这些坏人欠我们的一点点都拿回来。”
“嗯嗯,”我定定瞅着他不住点头,透过他明亮的眸子,分明瞧见他眼底的恨意,还有一团燃烧着的火苗。不,那羸弱的火苗是烧在他心里的,被他小心保护,仔细掩藏。
他的人和他的心冷静的同他年龄并不相符,俨然一个小大人。
这一刻,我心里的暖被震惊淹没,他虽是主子,我是贱婢,但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心中都有仇恨,同样在这皇宫倍受欺凌,任人宰割。
我盯着罗漪小姐那根火红的宝贝簪子冷笑,我张宁儿可是当年那个被管事公公随意鞭打的贱婢?再也不是了,他说得对,要慢慢积蓄力量,等待报仇,再此之前要忍,要等,然后将他们欠我的尽数都拿回来。所以后来我攀上太后娘娘终于离开文清院,又设计杀了管事公公,你留在我背上的鞭痕,我定让你拿命来偿。当然了,也是为了那位娘娘,她护我一次,我也会报她一分。
我趁着扫洒时,将小姐梳头的头油仔细涂在簪子上,又将它小心放回梳妆台。对不起莲儿,那个地方我定要替你去不可,就算没有太后旨意,我也定要去,不惜任何代价。
小姐大婚,一身红装,美若天仙,我在她身侧端水伺候,亲眼见着莲儿捧着金簪不小心滑脱了手,将小姐的宝贝簪子摔个粉碎。小姐心思慈软,自不会要她的命,只不过她下半辈子只能待在柴房做些粗活。而我却顺理成章代她成为小姐的贴身侍婢,跟着小姐名正言顺进了梁王府。
太后将我送进纪府,是为了做她的眼睛,做她的手,做她白日不方便做的事。如今她将小姐送进梁王府亦是如此,只是纪罗漪并不是太后放心之人,若她放心我又怎能进得来!
当我随着大红喜轿踏进梁王府的那一刻,心中忐忑不安,紧紧握了握手中的帕子,就好像握着当年那个温热的馒头。永远不会有人明白,那个馒头对我来说的意义,还有这方帕子,我都小心呵护。还有他,眉间的黑痣还是那般好看,只不过那双眼睛再也瞧不出火焰。而他从我身边走过,接过我亲手递给他的茶杯,纵使因为我劝他入洞房厉声斥责我,却并未认出我来!
我隐忍着眼眶中的泪,将它们都死死藏在心里。他又缘何会记得我?我不过是文清院里一个下等贱婢,他说要救我不过是一时善心,便就此将我忘在脑后,我也再未见过他。我仰着头,将所有酸楚尽数埋在心底,看他在大婚之日喝得酩酊大醉,嘴里声声唤着魏卿凌。
魏卿凌……纪罗漪怕是还不知道吧!还不知道他心爱的王爷心中丝毫都没有她的位置,还不知道这个叫魏卿凌的红衣女人大方伶俐,相貌也极美,还颇有胆识,那便让我来告诉你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