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祖坟在村子南面很远的蝎子峪口。那是曾祖父母的坟地,那里山清水秀,树木葱葱。
我们这一带家有喜事有上喜坟的风俗。我考上大学,结婚,包括我女儿考上大学,我都要跟随父亲给曾祖父上喜坟。
我从来不知道曾祖父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甚至具体什么名字也不知道。模模糊糊想象是一个老实巴交与土地打交道,满脸深深皱纹,衣衫褴褛的老佃农的形象。
曾祖父的信息是碎片式的。听奶奶讲曾祖父的老家在山后沂河边大圩庄,曾祖父兄弟五个。由于连年灾荒,他们几个兄弟被迫分离开来逃活路。年青的曾祖父挑着一副担子翻山越岭来到了我们村住了下来。
曾祖父有6个子女:4个儿子两个女儿。我爷爷是他的二儿子。我爷爷参加过解放战争,在开封战役中负伤,是伤残退伍军人。文化大革命不久,我爷爷去世。小时候我在奶奶的针线筐里一本夹鞋样的书里见过一张爷爷的照片。我曾天真地问奶奶是怎么嫁给爷爷的。奶奶说是曾祖父拿大洋买来的。奶奶还说爷爷长得最随曾祖父的样儿。
记得小时候,我们家和三个奶奶家住同一个大跨院里。那个院子现在还有,但已经没人住了。只留下残垣断壁了。
那时大爷爷单门独院住村子东坡的柿子林里。我爷爷,三爷爷,四爷爷还有我家住在这个大跨院。
大跨院共用一个大门楼。大门楼朝东,三级青石板的台阶,一扇吱呀呀的斑驳的大木门。进了大门是一个外观道士帽形的长廊过道,过道右拐是三爷爷四爷爷共用的院子。一间东屋是三爷爷家,一间大北屋和三爷爷门对门的小西屋是四爷爷的家。过道左拐是两家爷爷家的猪圈茅厕。
四爷爷的北屋和小西屋的北墙夹成了一个胡同,穿过胡同就进入了我爷爷和我家的院子。在这院里,爷爷住在大西屋,另有接山墙的我家小西屋,我家住在接四爷爷家北屋山墙的小北屋。
我们这个院子里有个四家共用的一盘笨重的大石磨,位于四爷爷小西屋后,我爷爷大西屋门前。磨旁有一棵高挺的杏树。奶奶经常说杏树是我父亲小时候栽下的。爷爷的大西屋南面是我家和爷爷家的猪圈。另有一间小南屋,那是属于三爷爷家的。所有房子围成一体,仅有东面大门楼一个出口。
听父亲说曾祖父原先住在四爷爷的大北屋。后来为四个爷爷陆续成家立业,逐渐形成了这个四世同堂的大跨院。在我刚记事的时候,我们家搬离了这个院子。那应该是上个世纪70年代后期了。
最近我一直在回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大跨院。渐渐地,我回味中逐渐清晰地勾勒出我的曾祖父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首先这个院子不是一朝一夕建成的。有条不紊安排了四个儿子,没有一定经济实力和长远规划是绝对不行的。我想假如我现在有6个子女,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曾祖父井井有条的安排。
据我所知,论家庭出身的年代,除我的爷爷是贫农之外,另外三个爷爷当时是富农和中农。
记得大爷爷爱养羊放牛,柿子林边的沟坡上有他开出的一片片田地,田地里种满了南瓜豆角,别有洞天。三爷爷是个精明的石匠,大杂院的门楼是他设计修建的。门楼除了是几家共同的通道,也是他家的储物间,可谓精明能干,一举多得。四爷爷是四个爷爷中唯一有文化的,解放前曾在地主家跑腿,有点游手好闲,但也不至于过分。我爷爷是曾祖父积极送去参军的。在他们身上无不闪烁着曾祖父的影子。有其父必有其子,可见我的曾祖父是一个持家的好手。
听父亲讲,除了大跨院的大西屋,就是爷爷住的屋是曾祖父买下一个本家曾祖父的,其它都是曾祖父一步一步像下象棋似的逐步摆下的阵势。家和万事兴。合理的分配,一院多家,辈辈传承,和睦共处,的确不易。
现在考证起来,我们村原名狼藉村,元代建村,多是贫民佃户出身,村南有远近闻名的大地主,村东三里是古商道驿站杨家湾。历经兵荒马乱时代,村里能留下我们这样大跨院的不过三五家,而我家所在的跨院更是首屈一指。
今天与父亲说起来,才知道曾祖父善长侍弄牲口,是远近闻名的畜力先生,相当于现在的兽医。刀兵相见的时代,各方都离不开牲畜拖拉,战马驰骋。曾祖父大概忙碌辗转混迹在交战各方的马棚槽前。这也就不难解释他出手大方给奶奶娘家下聘礼,勤俭持家买下别人家的院落了。
曾祖父去世应该在1955年,得的是急促病,那年我的父亲才虚岁15岁。算来曾祖父那时还不到60岁。他应该出生于1900年八国联军入侵中国前后。
先前有一个会看风水的人曾说曾祖父坟地的风水好。傍山逢水,山清水秀,这样的地方会眷顾到我们这些后代。我不知道真假,但我们这一辈大多安居乐业,小有成就。大概是曾祖父的遗风泽被后世吧。
我的曾祖父的名字叫:任奉友(?-1955),娶妻任田氏。曾祖母是驿站杨家湾大姓田家的姑娘。
2023年11月18日于沂源县瑞阳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