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赵秋舲书〔附来书〕（2）

往岁长安之行，仆非游倦，顾瞻时势，进取良难。厥有数端，请陈其略。

夫玉雕楮叶，寸阴不废其功；虱视车轮，三载必专其力。仆溷迹尘埃之内，置身案牍之旁，柔史刚经，久沦肺腑，秦章汉律，渐入膏肓。加以役志锥刀，瘁形筹尺，而谓挟货殖之传，可游琼苑，持名法之学，能贡玉堂乎？此其尼行之故一也。

矧夫公车竞发之时，甫当仆病未能之日，虽菤葹未死，难忘向日之诚，而蒲柳将零，敢作抟风之想？叫鹧鸪而南飞翼倦，望燕鸿而北向心惊，势难握铅椠以登程，载刀圭而就道。岂有嘶风病马，能随良御先驱；而喘月胡牛，敢望相公垂问者乎？此其尼行之故二也。

且夫远游者必饰裘马，挟策者不废金资，苟宦橐之稍赢，庶行囊其克壮。而乃官清似水，事集如云，开门有烂用之钱，扪箧无盖藏之赆。晏子卅年之貍制，已付债家；孟光百岁之荆钗，胥归质库。雀皆罗尽，蚨不飞来，势难分老亲鹤俸之肥，作游子貂裘之费。此其尼行之故三也。

而况有资成季子之行，无人于缪公之侧，老父性高简略，雅厌纷纭，乘厩内之家驹，不知牝牡，徙床头之阿堵，绝口钱刀。使左右不有亲臣，将筹画重劳长者。公私交瘁，栽花之鬓易皤；服事徒虚，寸草之心更歉。此其尼行之故四也。

〔试注〕

1、长安之行：安于长行。？

2、良难：良，〈副〉很，甚，极其，非常。《水经注》：清荣峻茂，良多趣味。唐· 柳宗元《童区寄传》：市者良久计曰。

3、厥：【连】因而，因此，于是。《史记》：左丘失明，厥有《国语》。

4、玉雕楮叶，寸阴不废其功：《列子·说符》：“宋人有为其君以玉为楮叶者，三年而成，锋杀茎柯，毫芒繁泽，乱之楮叶中而不可别也。此人遂以巧食宋国。子列子闻之，曰：‘使天地之生物，三年而成一叶，则物之有叶者寡矣。’”可省作“玉楮”。

5、虱视车轮，三载必专其力：《列子·汤问》：“昌以氂悬虱于牖，南面而望之，旬日之间，浸大也；三年以后，如车轮焉。以睹余物，皆丘山也。”

6、溷迹：hùn。亦作“溷蹟”。混迹。明·李贽《序汇·史阁款语》：“盖家大人之少也，溷蹟於轩冕而不知其荣。”清·戴名世《河墅记》：“而先生犹然山泽之癯，溷跡於田夫野老，方且乐而终身，此岂徒然也哉？”清·薛福成《庸盦笔记·幽怪二·立誓减寿游庠》：“世俗之视秀才也颇重，而得之者也颇难。往往有文学均优，写作俱佳，而佹得佹失，年至班白，犹溷迹于童子军中者。”

7、柔史刚经：当自己郁闷无奈的时候可以看些有关历史方面的书籍用以振奋人心。当自己浮躁不安，不能平静的时候，就去读些经书，以平心乱。据称是出自清代钱大昕的自撰联“有酒学仙，无酒学佛；刚日读经，柔日读史”。曾国藩《致诸弟》信中援引：“予定刚日读经，柔日读史之法。读经常懒散不沉着。读《后汉书》，现已丹笔点过八本；虽全不记忆，而较之去年读《前汉书》，领会较深。”

8、秦章汉律，渐入膏肓：秦汉文章，记入心肺。

膏肓：古代医学以心尖脂肪为膏，心脏与膈膜之间为肓。《左传·成公十年》：“疾不可为也，在肓之上，膏之下，攻之不可，达之不及，药不至焉，不可为也。” 杜预注：“肓，鬲也。心下为膏。”

9、役志锥刀：指追逐微利，逐利。明·王世贞《吴子故泰伯之后思追至德自名曰守让而别号吴荆余为赋之》：“奈何后代人，役役锥刀间。”

10、瘁形筹尺：困病于算筹量尺。也就是说从事商业。

11、挟货殖之传，可游琼苑：倚仗货殖传，可能游琼林苑？

宋朝殿试后，举行皇帝宣布登科进士名次的典礼，并赐宴琼林苑。

12、名法之学：名家与法家的学问。

13、玉堂：宋以后翰林院亦称玉堂。《宋史·苏易简传》：“帝尝以轻绡飞白大书‘玉堂之署’四字，令易简牓于厅额。”

14、尼行：停止或阻止前进。宋·刘克庄《居厚不果行次韵》之二：“祖帐方涓吉，公车已尼行。”《清史稿·庄恪亲王允禄传》：“明年，上幸木兰，绵课奏河桥圮於水，意在尼行，不称上旨，坐罚俸，并罢诸职。”

15、矧：shěn。文言连词。况；况且。

16、甫当：始终。汉·王符《潜夫论·述赦》：“今主上妄行刑辟，高至死徙，下乃沦冤。而被冤之家，乃甫当乞鞠，告故以信直，亦无益於死亡矣。”按，唐·玄应《一切经音义》卷三：“甫，始也，当，终也。”

17、菤葹：草名。即卷施。相传此草拔心不死。南朝·梁·王僧孺《赠顾仓曹》诗：“臂如菤葹草，心谢叶空存。”

18、抟风：凭藉风力往上高飞。《庄子·逍遥游》：“摶扶摇而上者九万里。”扶摇，旋风。后因称乘风捷上为“摶风”。

《艺文类聚》卷二七引南朝·梁简文帝《阻归赋》：“躡九枝而耀景，緫六翮而摶风。”唐·钱可复《莺出谷》诗：“摶风翻翰疾，向日弄吭频。” 宋·文莹《玉壶清话》卷八：“纵轡诚亏於远到，摶风勉屈於卑飞。” 明·张四维《双烈记·寇逸》：“夹攻里外施英勇，看他鹏翮怎摶风？”

19、铅椠：qiàn。古人书写文字的工具。语出《西京杂记》卷三：“掦子云好事，常怀铅提槧，从诸计吏，访殊方絶域四方之语。”隋·江总《皇太子太学讲碑》：“外史所掌，广内所司，靡不饰以铅槧，雕以緗素，此文教之修也。”明·汪廷讷《广陵月》第一出：“因此远抛铅槧，专习韜鈐。”清·王韬《法越交兵纪·序》：“啸云遂日操铅槧，记事陈词。”

20、刀圭：中药的量器名。转指药物。唐·王绩《采药》诗：“且复归去来，刀圭辅衰疾。” 明·单本《蕉帕记·赠帕》：“愿今宵，刀圭入口，寒热霎时消。”清·邹容《革命军》第一章：“夫卢梭诸大哲之微言大义，为起死回生之灵药，返魄还魂之宝方。金丹换骨，刀圭奏效，法美文明之胚胎，皆基於是。”

21、嘶风病马：病马虽然鸣叫的声音还很雄壮。

同“老马嘶风”。马老了但雄风犹在，鸣叫的声音还很雄壮。

22、喘月胡牛：吴牛喘月。据说江浙一带的水牛害怕酷热，见到月亮也以为是太阳，因此发喘。《太平御览》卷四引《风俗通》：“吴牛望见月则喘，彼之苦于日，见月怖喘矣。” 后用以比喻因遇到类似的事物而胆怯。也借指天气酷热。

23、挟策：持鞭，扬鞭。亦以喻奔走；行动。

24、宦橐：tuó。犹宦囊。指因做官而得到的钱财。明·沉德符《野获编·府县·邑令轻重》：“就中邑令，尤为人所乐就。盖宦橐之入，可以结交要路，取誉上官。” 清·赵翼《拟老杜诸将之作》诗：“时平宦橐穷民力，乱起兵尘费国威。”

25、克壮：能强大也。《诗经·小雅·采芑》：“方叔元老，克壮其犹。”传：“壮，大也”。晋·潘岳〈马汧督诔〉：“懦夫克壮。”

26、烂用之钱：烂用，滥用。意思是公费还能敞手使用。

27、晏子卅年之貍制：敝裘晏子。指生活节俭。唐·杜牧《冬至日遇京使发寄舍弟》：“旅馆夜忧姜被冷，暮江寒觉晏裘轻。”

《礼记注疏》卷九〈檀弓下〉：曾子曰：“晏子可谓知礼也已，恭敬之有焉。”有若曰：“晏子一狐裘三十年，遣车一乘，及墓而反；国君七个，遣车七乘；大夫五个，遣车五乘，晏子焉知礼？”曾子曰：“国无道，君子耻盈礼焉。国奢，则示之以俭；国俭，则示之以礼。”

28、孟光百岁之荆钗：《太平御览》卷七百一十八〈服用部〉：晋·皇甫谧《列女传》：“梁鸿妻孟光荆钗布裙。”

《东观汉记》卷十八〈梁鸿传〉：梁鸿乡里孟氏女，容貌丑而有节操，多求之，不肯。父母问其所欲，曰：“得贤女如梁鸿者。”鸿闻之，乃求之。梁鸿妻椎髻，著布衣，操作具而前。鸿大喜曰：“此真梁鸿妻也，能奉我矣。”字之曰德曜，名孟光。梁鸿适吴，依大家皋伯通庑下，为人赁舂。每归，妻为具食，不敢于鸿前仰视，举案齐眉。伯通异之，曰：“彼佣赁能使妻敬之如此，非凡人也。”

29、蚨不飞来：青蚨：1.古代传说中的虫名。 2.古指铜钱。传说用青蚨血涂钱，可以引钱使归。

30、鹤俸：指鹤料。唐代称幕府的官俸。后亦泛指官俸。

31、资成季子之行：燕文侯资助苏秦车马金帛游说六国。苏秦，己姓，苏氏，名秦，字季子。

32、无人于缪公之侧：《孟子·公孙丑》：孟子去齐，宿于昼。有欲为王留行者，坐而言。不应，隐几而卧。客不悦曰：“弟子齐宿而后敢言，夫子卧而不听，请勿复敢见矣。”曰：“坐！我明语子。昔者鲁缪公无人乎子思之侧，则不能安子思；泄柳、申详，无人乎缪公之侧，则不能安其身。子为长者虑，而不及子思，子绝长者乎？长者绝子乎？”

翻译：……从前，鲁缪公要是没有人在子思身边（伺候致意），就不能使子思安心留下；要是没有贤人在鲁缪公身边，就不能使泄柳、申详（在鲁国）安身。……

33、雅厌纷纭：讨厌吵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