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断僭越的文字——《声名狼藉者的生活:福柯文选I》
福柯的语言并不像是一位哲学家,更像一位奇怪的文学家,一直比喻来比喻去。他常会引用小说文献作例子,或是找来的故事传说,他还喜欢在记叙中写出很多饶舌的诗句,好像这很会凸显他个人的文采一样,比如“这扇之前一直敞开的门,从内部反锁了。死亡,锁,这扇禁闭的门,在那一刻,永远地,构成了一个迷一样的三角,鲁塞尔的作品就在那里呈奉于我们,又逃离我们”。《声名狼藉者的生活:福柯文选I》这本书是一个多篇文章的合集,原先在图书馆想借《规训与惩罚》等著作,结果却没有,只好借了这书。(什么垃圾图书馆。。)看得一知半解,可是不写读后感不就等于没看?于是就糊里糊涂地写了这篇文章。
一、《通往无限的语言》
“荷尔德林——几乎是不自觉地——开始意识到他只能在诸神消失的空间讲话,而语言也只能依靠其自身的力量与死亡保持一定的距离。”在使用语言写作文学作品时,语言可以让使用者与死亡隔开,“每件作品都意图在无限的词语重新树立其主导的地位”。这代表着两个含义:一是言说者(或者说阅读者)必定没有死,不然他就不能言说(换言之,一旦停止言说,言说者就可能死去);二是文学作品总是不死的,只要有言说者去阅读它,它便重新地远离死亡。
关于第一个含义的例子,《一千零一夜》中山鲁佐德给暴君日复一日地讲故事,以免除自己即将到来的死亡。但是,其中有一个故事却是讲述她自己为什么要固守那一千零一个夜晚,这种自我指涉构成了无穷无尽的循环。又比如那个老故事:“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小和尚在讲故事: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小和尚在讲故事... ...”。“在每一件作品中,可能语言是以一种隐秘的垂直性重迭于自己之上”,语言在作品中自己建构世界并超越了现实生活,而且这种构建并不是有限的。
关于第二个含义,思考一个即将处刑的囚犯在监狱里写作,他用血在某块白净的墙壁上写下自己含冤入狱的经历。他明知第二天他就会死去,但他还是写了自己的故事。待到多年后的某一天,有人发现了他的文字。此刻,他通过他当时写下的文字以一种超越时空的方式和阅读者对话。这便是语言的另一种“无限”,这些文字是囚犯思想的复刻,它记录了这些思想并保存下去,直到有阅读者把它打开,囚犯的思想便在文字被阅读时灌输到读者的脑袋里。
二、《僭越序言》
“如今,我们对性的正面认识使我们能够对其加以解释,使之终于可用语言直白表达”。无论是萨德还是弗洛伊德,都借助语言暴力对性进行了“解自然化”,但这一解自然化事实上是没有对性进行解放的。“综上,我们并不是借助性而与井然有序、令人愉悦的动物的世俗世界进行交流,相反,性是一个裂隙——但它并不是作为我们孤独或个体性之基础而环绕我们,而是标示出内在于我们的界限,并表明,我们就是那个界限”。
性,是一个已经不认可任何神圣之物的正面意义的世界上的渎神,也就是一个僭越现象。一种来自于性的严谨语言(如萨德)表明,对性的言说和宣告上帝之死的言说在时间和结构上都是同期进行的。性在语言上总是处于一种独特的地位,在正式场合被限制,在各类语言中作为脏话;另一例子,西方文化在语言中加入了“上帝”这一凌驾于所有词汇之上的词,它在日常生活中同样作为一种限制,人们是不敢随便使用这个词的。
但是,语言既然创造了“性”“上帝”这些词,便意味着,它总会出现僭越它们的行为。就算不去讨论上帝是否存在,上帝之死就意味着“把生活从由上帝而设的限制中解放出来,但也是把生活带回到那些被这无限存在所取消的限制中去”。“上帝之死并没有为我们恢复到一个受限制的、实证主义的世界,而是恢复了一个由经验而揭示出其各种限制的世界,这个世界被那僭越它的过分行为既制造又拆解。”同样地,对性的解自然化让人们尝试用语言描述解释性及其带来的体验,尽管那是困难的且总是不够充分的。当学者想要描述性交过程时,常常会伴随“用词困难”的现象,这便是语言僭越的最好例证。
僭越行为和界线的关系是螺旋上升性质的,僭越行为并不一直在僭越,它会在僭越后占领阵地,或是退缩;界线也不一成不变,它也会扩展收缩。一个自身例子是,秋小平曾经在网络上玩三国杀时,当在聊天框输入“曹操”时会被系统屏蔽为“XX”,无奈只能输入“CC”简称。在这里,语言的界线便进一步收缩,那些音字类似于脏话的词语变得不可言说。
三、《外界思想》
当我说“我说... ...”时,似乎在强调“我”正在说,然而不管有没有“我说”这个词,我在说话时我的确是正在说的。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就算我说“你说... ...”,事实上还是改变不了“我在说”的事实,所以“我说”这个词似乎是多余的。“我说I speak”和“我说我说的I say that I speak”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呢?
这一现象在文学中也非常普遍,一个文学作品必须假设读者的存在。作者在书中,特别是一些自传类文本,反复强调“我”。之所以可以强调“我说”,是因为文学是通往外界的,它的对象是阅读者,而不是书中构造的人物。当文学强调“我说”时,它便僭越了自身的界线,因为它居然越过自己的文字而和现实世界的人产生联系。这种联系是不确定的,在不同的读者面前,同样的文本会产生不同的影响,所以文本的价值和外界思想有极大的关系。
另一个外界思想的例子就是法律,它完全是面向外界而产生的。和小说不同,法律产生效力时并不是读者阅读它的时候,而是遵守它的时候。但是遵守法律的人却看不到法律的存在,他只看到整齐的房屋、整洁的街道、礼貌的行人,仿佛一切都是不言自明那样。“疏忽和被吸引,是展现和掩饰法律的方式。它展示的是退隐——法律正是通过退隐来掩饰自己。”
四、《乌托邦的身体》
“第一个乌托邦,在人们心中扎根最深的乌托邦,很可能恰恰是一个无肉身的身体的乌托邦。”几乎所有的童话首先是在身体上变得不可思议,比如变得漂亮迷人、伤口瞬间治愈、隐身传送。与身体相对地,是寄宿在身体里的灵魂,它不会衰老、变化、死去。“无论如何,一件事是肯定的:人的身体是一切乌托邦的首要行动者。”那些遗留在各个民族里的巨人传说、化妆装扮、纹身面具,无一不是描述获得另一个身体的渴求。
五、《危险的个体》
如果杀害多人的犯人被警方抓住并带到法庭审判,法庭上证据确凿,就算罪犯否认罪行也会被判重刑。但如果罪犯不开口说话,他甚至表现得疯疯癫癫的,那法官就有点难办了,他可以判处一个一无所知的人死刑吗?此时法官需求求助心理专家的帮助,以便诊断罪犯的精神问题,可是精神病人就可以免除重刑吗?
“在维也纳,凯瑟琳·齐格勒杀死了她的私生子。在被告席上,她解释说,她的行为是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的结果。她由于精神失常被赦免无罪,并从监狱里释放出来。但她宣称她最好留在监狱里,因为她还会犯同样的错误。10个月后,她又生下一个孩子,并立刻杀死了他。审判席上,她宣称自己怀孕的唯一目的就是杀死自己的孩子。她被判处死刑并立即执行了。”
以前人们只认为精神失常包括痴呆、低能、残暴、疯癫等一系列明显症状,但后来发现,有些精神失常者没有任何外在的异常,甚至在行凶时还保持完全的平静冷静。这些犯罪的很大一部分是完全没有理由的,至少在常人看来,对行凶者毫无利益。精神病学正是借由“杀人狂”介入司法领域的,“对精神病学家来说,犯罪之所以在这时成为了一个重要的问题,是因为它涉及的与其说是一个有待征服的知识领域,不如说是一种有待获取并加以证明的权力模式。”
以前惩罚机制通常是针对罪犯个人,比如长期监禁、行刑场砍头,通过恐怖血腥的场面警告人们不要犯罪。但后来的惩罚机制逐渐针对犯罪行为,对犯人更多的是“治疗”而非“惩罚”,犯人在治疗后自我遏制犯罪行为。可是对于精神病人来说,他们犯罪仅仅是因为发病,而没有任何理由,那惩罚机制要怎么惩罚没有理由的犯罪呢?不管如何惩罚,“杀人狂”的下次犯罪总是不确定且不可预知的,甚至可能由于刑罚而进一步情绪恶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