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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英木子
01
哑叔,并不是天生聋哑,而是在他一出生的时候,被他娘给捂的。
据说,哑叔的爹刚出远门做生意,他娘在家,就被村里的恶霸给糟蹋了,可他娘不敢声张,没多久,恶霸去别村逞能时,被人当众打死了。
他娘发现有孩子后,就不打算要,每天干重活,捶打肚子,可肚子还是在一天天变大。
哑叔一生下来,他娘便死死地捂住了他的口鼻。
也该哑叔命大,恰在此时,接生婆五婆赶来了,她看到孩子的脸憋成了青紫,眼睛直翻白,便上前一把拉开了他娘的手,“你这是干啥?他可是你的骨肉啊。”
他娘哭着说,“五婆,我造孽啊,我没脸做人啊,这个孩子不能要啊。”
于是,他娘便哭着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五婆。
五婆听后,沉思了好久,对他娘说,“那恶霸已经死了,这也是报应。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我们都不说,就没人知道,留下这个孩子吧,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就这样,五婆救了哑叔一命,没曾想,他却是个聋哑人。
02
哑叔,也是我的表舅,他的娘是我爸的四婶,也是我妈的姑姑,所以,我们和哑叔家,是亲上加亲。
哑叔个子不高,脸上总是带着憨憨的笑,虽然不会说话 ,耳朵也听不见,可他却知道,我家和他家,是比较近的亲戚。
我和小伙伴们在一起玩耍,他去地里干活时,要路过我们家。
只要看见我们了,他便扛着锄头,或者挑着担子,笑眯眯地朝我走了过来,嘴里“咿咿呀呀”地发出声音,做着往嘴里扒饭的动作,问我吃饭没有。
跟我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们,一看到哑叔过来了,就边跑边喊“哑巴来了,哑巴来了。”一下子,就全都没影了。
因为,只要哪家小孩子不听话,或者是不好好吃饭,大人们便会吓唬孩子,“你再不听话,就让哑巴来把你抓走 。”
“你不好好吃饭,哑巴就要来吃了。”
哪怕再调皮的孩子,一听到“哑巴”二字,也会老实起来。
因此,小伙伴们一看到哑巴真的来了,全都吓得屁滚尿流地跑了。
而我,一点都不怕哑叔,他知道我和他是亲戚,是不会打我的。
但是,我却不喜欢他。
有一次,我和小伙伴们蹲在晒谷坪玩泥巴,无意中,听到村里的婶子们在扯闲,“哑巴可不正经了,一看到女人,就嬉皮笑脸地凑热闹,肯定是想占女人便宜。”
另一个婶子说,“哑巴看起来傻乎乎的,还这么坏啊,那以后可得离他远点儿才行。”
“可不是嘛,免得真吃了哑巴亏,那可就太不值了。”
听到这些后,我也觉得哑叔是坏人,便与他保持着远远的距离。
看到哑叔在问我,我便点头,或是摇头,告诉他我是否吃过饭了。
得到了我的回应后,他就笑得裂开了嘴,嘴里“哦哦”地说着,然后朝我指了指肩上的锄头,或者把肩上的挑子换个位置,打着手势告诉我,他要去干活了。
我赶紧朝他直点头,希望他快点离开。
03
哑叔的爹,在哑叔还不到十岁时,就因病去世了,哑叔挑起了家里的重担,千辛万苦把两个妹妹拉扯大后,她们都相继出嫁了。
哑叔和我姑婆,两人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平淡也温馨。
哑叔手脚勤快,他什么活都能干,胆子也大,抱死人,穿寿衣这些事情,一般人是不敢去碰的,就让他去做,他从不推脱。
哑叔还很孝顺,干完自家的活后,谁家缺劳力了,就跟我姑婆说,想喊他去帮忙,只要我姑婆同意了,他就一定会去。
哑叔干起活来,一不偷懒,二不要求好吃好喝。
只要有活,他就一个劲地干,看到别人偷懒了,他会打着手势,嘴里“嗷嗷”叫着,让人家快点儿干活,惹得那些来帮忙的人,都特烦哑叔,不愿意跟他呆在一块儿,嫌他爱管闲事。
吃饭时,哑叔从不上桌跟大家一块吃,就算主人再怎么拉他,喊他,他都摇摇头,直摆手,然后,端着满满一碗米饭,夹上一些菜,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安安静静地吃了起来。
只有来到我家,我爸妈喊他上桌一块吃饭,他就会点点头,很羞涩地坐在桌前。
这时,我和我哥便会端着碗,坐到一旁去吃饭,我妈说过,家里有客人时,小孩子就不能上桌吃饭。
哑叔不愿意了,非得过来拉着我们兄妹俩上桌一块儿吃。
我一是怕我妈不同意,二是不想同哑叔一块儿吃饭。
所以,就算哑叔再怎么喊我们,我都不肯过去,急得哑叔直向我妈“啊啦啊啦”个不停,我妈没办法了,也喊我们上桌一块儿吃。
我哥过去了,我拧劲,怎么也不肯过去,哑叔只得放弃了,我心里却得意得很。
哑叔吃饭时,总往我这边看,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般。
04
我上四年级的时候,有一天,天上下着蒙蒙细雨。
我去上学的时候,我妈让我别带伞了,她怕我把伞带去学校后,又得坏掉,因为我已经弄坏了好几把雨伞了。
我不依,非得打着家中唯一的雨伞去学校,当我举着大大的黑布伞,走到马路上时,原本不宽的马路,就被我占去了半边。
我家离学校,大概有三里地的路程,我背着书包,举着伞,走到一个下坡路的时候。
突然,感觉有人从我身后,狠狠地推了我一把,我重心不稳,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伞也从手中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几下 ,落到了旁边的水田里。
一个骑自行车的“嗖”地从我身边冲过去了。
这时,我才反应过来,我被骑自行车的人撞了,人也逃了,是谁撞的我,我都没看清,路上又没有别的行人。
我不知所措,坐在地上“哇哇”地哭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哑叔出现了,他肩上搭着擦汗的毛巾,脚上穿着一双解放鞋,挑着满满一担煤块,满脸是汗地从对面走了过来。
那时候,家里烧煤,得去十多里远的煤矿买煤,没有车子拉,都是一担担挑回来的。
哑叔看见了坐在地上的我,赶紧放下肩上的挑子,一边用毛巾擦脸上的汗水,一边“啊啦啊啦”叫着跑过来,把我从地上拉起来。
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被车子给撞的,我的腿没劲,一下子又摔倒在地上,我以为自己的腿断了,吓得大哭起来。
看到我这个样子,哑叔更急了,他把毛巾扎在腰上,蹲下身来背我,我看到他的衣服都湿透了,紧紧地贴在他的背上。
我突然想起了雨伞,这可是千万不能丢的,我边哭边朝水田里指了指,哑叔明白了我的意思,赶紧站起身来,跑过去把我的伞捡了回来。
我背着书包,手中拿着伞,趴在了蹲在地上的哑叔背上。
当哑叔背着我,起身要离开的时候,他看了看放在路边的那一担煤块,迟疑了一下,最后一咬牙,背着我一路奔跑起来。
05
看到哑叔气喘吁吁,十分着急地奔跑着,我惊呆了。
长这么大,我妈也没有这么在意过我,如果刚才在路上碰见的是我妈,她肯定会先暴打我一顿,还会责怪我就不该打伞上学,才使得被别人撞。
而此时背着我,着急狂奔的人,却是我一向不喜欢的哑叔,想到这里,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又涌了出来,我紧紧地趴在哑叔的背上,“呜呜”哭出了声,泪水再次打湿了哑叔的背。
哑叔却以为我是疼得厉害,愣是不敢放慢脚步,一口气跑了二里多地。
来到卫生所,哑叔放下我后,来不及擦汗,嘴里“啊啦啊啦”地喊,赶紧去拉着医生来给我看伤。
我低着头,一个劲地哭。
一番检查下来,医生说我没有伤到哪里,可能是骑车人骑得太快,碰到伞时把我给带倒了,让我起来走动看看。
我止住了哭,试着要站起来,哑叔赶紧过来扶着我。
“别看他是个哑巴,还是很会关心人的。”医生说着,对哑叔竖起了大拇指。
哑叔不好意思地笑了,他摇了摇头,又对医生竖起大拇指,嘴里“哦哦”地直对医生点着头。
从诊所出来后,哑叔把我送去了学校,到了学校门口,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进去,嘴里“呜哩哇啦”地讲着。
虽然我听不懂他在讲什么,但我知道,他是在告诉我,不要害怕,要好好上学。
我依依不舍地站在校门口,哑叔咧开嘴对我笑了,他朝我挥了挥手,要我赶紧进去,一转身,就急匆匆地往回跑去。
望着他那渐渐远去的背影,泪水再一次模糊了我的眼。
回家后,我才知道,哑叔的那一担煤,还是被别人拾走了。
哑叔丢了煤块,姑婆知道情况后,也没有责怪他,我妈给他们送了钱过去赔偿,姑婆坚决不要,给退回来了。
后来,我爸挑了一担煤块,送到了他们家,哑叔又给我们家送来了一袋花生。
06
再见到哑叔时,我心中没有了隔阂,只要看到他,我大老远就会对他竖起大拇指,他高兴得直“哇啦哇啦”,手舞足蹈地跟我聊东聊西,我不懂他在说什么,就笑着直点头。
随着我的长大,回家的日子也少了,每次回家后,我都要去看望哑叔和姑婆。
九十岁来岁的姑婆,颤巍巍地拉着我的手,喃喃地问我喝不喝白糖水,她去给我倒,我笑着在她耳边说,刚刚喝过了。
哑叔蹲在旁边,抽着我给他买的香烟,看着我们一老一少,咧着嘴直笑。
前两年,与哑叔相依为命,九十一岁高龄的姑婆安详地去世了。
哑叔每天坐在家门口,默默地望着对面山上,那是姑婆长眠的地方。
没有了姑婆,两个妹妹也很少来看过哑叔,哑叔成了五保户,村里给他安置了五保户住房,每月也有养老金。
哑叔还是每天去自己的老房子里,烧柴火做饭吃,又干着地里活,种些花生,地瓜。
闲暇时,闲不住的他,还到处去打零工,挣些零花钱。
每年,哑叔都会给我家送上一袋花生,用手做着梳头发的动作,又指了指天的南边,意思是说,这些是要给我的。
七十来岁的哑叔,身体还很健朗,我也由衷地为他感到欣慰。
“您是我心中最好的好人,我的哑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