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小时候,每逢过节,家里都回来很多亲戚邻居,串门走访,围炉谈话,热热闹闹。
可能是因为出生以来自带的一股内向,我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感觉这些大人和我根本不是来自一个世界,他们谈论的家长里短我并不想听,兀自低头写着寒假作业,偶尔听到一些奇闻怪事,才会竖一只耳朵听听。
记忆中对这些大人的印象,真的没什么好感。
他们好多人都十分严肃,眼神就是落在我这个小孩子身上,都不曾柔和分毫。
他们有他们的快乐和忧愁,这是我不曾理解的,我只知道我和小伙伴儿们玩得开心,并没有他们那些愁绪烦恼。
他们喜欢故意逗小孩子,说一些吓唬小孩子的话,让我们误以为真,害怕他们。
偶尔看到我在写作业也会走近看看,吐槽我写字用力太大,还大笑着数一数印透了几张算草纸。
他们不许我们做任何违背他们心意的事,编造着正月里不让上房顶、不许动碾子的谎言。
他们经常因为我们童真的举动或是话语而大笑不已,在我们小孩子的眼中,除了嘲笑却也看不出其他。
我讨厌他们。
02
那时,每逢过节,家里亲戚奔涌而至的时候,我就喜欢躲在自己的角落,写写画画,不想他们打扰,也不想被他们叫去吃饭。
在我看来,他们每年一聚,吃顿饭就离开,这种感情真的是太过寻常,哪里比得上我和小伙伴儿时常相聚玩耍感情深。
小孩子的世界总是维护的无比神圣,若有人侵犯或者破坏,他们都会不开心。
我也一样。
我一边逃避着,一边暗自讨厌着。
03
这样的时间过得漫长,不喜欢的时候时间就会很难熬,我恨不得自己一下子长大,再也不是那个可以被大人欺骗嘲笑的小孩子。
这样想着,想着,我就上了初中,离开了村子,可是寒假还是会看到他们;再后来上了高中,不知怎么的对他们竟没那么讨厌了,可能是因为学习压力太大,忘了他们的行为了吧;再再后来,我上了大学,一年回不了几次家,寒暑假依旧可以遇见他们,那个时候,我竟变得很平静了,他们说话的时候,我只是心平气和地听着。
如今大三了,最后一个寒假刚刚过去。这个寒假,我又遇到了他们。
可我突然间发现,他们不在再那么讨人厌了,他们变得脆弱,让我不忍心再去讨厌了。
我回想着过往的种种,究竟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思想,想来想去,大概是那次爷爷从生病到去世的经历,才终于让我明白了些大人的世界。
04
我打小就是爷爷帮着看护,他教我古诗词,教我唱歌,给我讲故事,陪伴了我无数个加了童年滤镜的春暖花开和叶落雪至。
得知爷爷生病时,我是在初三那年年末的一个假期,家人再次欺骗了我,瞒着我爷爷的病情,我知道,他们怕的是影响我的中考。
回到家,看到空荡荡的沙发,那里没有爷爷,那大概是我从未见过的沙发空荡的样子。
爷爷陪伴了我七个年头,患脑出血瘫痪了,平日里徘徊在轮椅和沙发上,老人醒的早,每当我睡眼惺忪跑去爷爷屋里时,他都已经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了。我还记得,那些年,早上六点多,爷爷总是看朝闻天下,或者人与自然。
回忆片刻间倾覆一地,我盯着空荡的屋子,脑海中都是曾经和爷爷一起的欢笑。
他称我为“开心果”,说只有我才会带给他开心和快乐。
我可以意识得到家人瞒着不告诉我,背后的情形一定很严重。
那时候已经十四岁了,可我还是疯了一般不顾家人原本的伤心和担忧,声嘶力竭地哭到手足无力,我瘫坐在地上,喊着要去医院看爷爷。
恰巧也在那个时候,在医院工作的伯伯打来电话,要我们准备准备,都去看看老人……
我知道是什么意思。听到电话那边隐约的声音,一刹那我竟连哭都不敢再哭了。
过去的悲伤不会忘记,可也不想总是再去经历。
对于这件事,只想提起的是,那晚,是邻家叔叔带我们去的医院,去的时候,是父亲和关系很近的亲戚在陪伴照顾,后来爷爷去世了,家里一切事务的置办都是邻居亲戚帮忙,去火化的时候,也是要好的邻居和亲戚们一起,一路上大家都默默的不作声,邻家爷爷平日里严肃非常,在劝我不要哭的时候,却也被我看到了分明湿润的眼眶……
爷爷是家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他走了,那一年春节,大家都愉悦不起来。
大概就是这件事吧,我看到了大人们每年一聚依旧可以亲如一家,闲聊吃饭背后的细腻感情,这些是我之前一直未曾感知得到的。
05
再后来,我放下幼时的戒备,不再排斥他们,过节的时候,喜欢和他们坐在一起,听听他们的故事,他们的开心或是烦扰。
平静下去之后再次接触他们,发现他们也很可爱,生活得坚强而且不易。
今年是最后一个寒假,我再次遇到了那群可爱的人们,我想听他们聊天谈笑,可我发现他们都不再年轻,双鬓陡增的白发似乎在极力限制着他们的活力,我听不到他们当年的朝气,却感受到了几许无力与无可奈何。
是啊,何止是他们。当年坐在村口晒太阳的那些老人,再也不会回来了。我也再也无法跟着爷爷一起,去融入他们之中。
06
旧识的老人越来越少,而我当年讨厌的那群大人们,也渐渐成了那群老人。
时光一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回味却再无法重温,人不在,景长留。人去楼空,楼也没了当年的味道。
或许一路走来,我在渐渐接近大人的行列,才开始了解他们,理解他们,才会对他们更加喜欢。小时候的小心思,无比简单幼稚,所谓成长,就是这种蜕变吧。
当时不喜欢的那群大人们,头发都白了。我不再讨厌他们,只想安静地听他们说话,守护他们当年的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