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贝壳
我要自首。被通缉了10年的重刑犯阿伟,穿戴整齐地出现在安徽老家的派出所。
提审室里,我第一次见到阿伟,三十岁光景,浓眉大眼平头短发,看上去憨厚老实,不同于其他初犯的惴惴不安,远远地隔着铁窗也能感受到他的轻松和淡然。他对自己的罪名、刑罚、量刑情节如数家珍,他知道自己所要承担的一切法律后果,他知道三名同案犯都已经判了且有人即将出狱,他知道没有领证的妻子一定不会等他,他也知道老家来信了孩子户口落了、学籍入了、就学手续都办妥了。
这就够了。
过惯了颠沛流离、东躲西藏的日子,住进作息规律的看守所反倒觉得放松且踏实。
时间倒回到十年前的盛夏,有过一面之交的朋友烂头托表弟阿壮问阿伟去不去偷东西,地方踩好了的。缺钱花的阿伟一口就答应了。
半夜三点,烂头开着一辆白色五菱面包车载着小龙、阿壮和阿伟来到一个铜线仓库里。烂头熟门熟路,准备了钢筋钳和小龙一起剪栏杆,初次作案的阿伟毫无经验,被安排扶钢筋。
他们进到仓库后发现有个老头在睡觉。于是,四人一起蹑手蹑脚来到床边,一人压肩膀一人压双腿两人压手,呵醒老头威胁其不许声张,并将其用绳索捆绑、胶带纸封嘴。随后,四个人一起把厂里的紫铜往车上搬,一次次一趟趟。他们不知道,每搬一趟,他们的涉案金额就随之升高,等待他们的刑期也跟着加重。
天边一点点透着白光,已经搬掉一车紫铜卖掉的四个人终于把第二车装满了。车子刚开出厂子大门,阿伟要求折回。同伙凶凶地问他要干什么,他说:把那老头放了吧,好歹也是一条人命啊,他都七老八十了,我只是缺钱。
老人家的命保住了。十年之后,法庭把阿伟的一念之善列为从轻处罚情节。
四个人卖了第二车三分之二的紫铜时,接到第一车销赃人的电话说出事了,货被扣了,随即,他们扔了剩下的紫铜,作鸟兽散,开始了他们的流亡生涯。
这些年,阿伟也不敢和他们联系,只是辗转听到他们的消息,心存侥幸心有戚戚。同案的三人陆陆续续被抓了、捕了、诉了、判了。在无数个噩梦中惊醒,阿伟不敢睡得太沉,怕说梦话怕被抓,在无数次警车经过时,他吓得瑟瑟发抖,下意识想要藏起来。
阿伟没什么文化,所在这十年里,他没办法应聘好的工作,只能靠鱼龙混杂的工地做掩护,全国各地流动着打零工。后来,阿伟遇到了喜欢的姑娘,还有了两个可爱的孩子,可是他不敢用身份证,既不能给妻子名分,也没法儿给孩子上户口。
“我自己四海为家无所谓,可我不能让我的孩子也成为黑户,那样,他们就没法儿和别的孩子一样正常上学了。那天,我下了很大的决心打了110,向警察详细地咨询了我的情况,他们说我孩子读书的问题是能解决的,这样我就放心了。”
“你知道抢劫罪,数额这么大要坐多久的牢么?”我问他。
他点点头,叹口气,低头不说话。
“其实我也不认识他们,那天怎么就鬼迷心窍了。我想等我出狱,我老婆肯定跑了。老婆跑了就跑了吧,但是两个孩子永远是我的。我这一生算是废了,但不能让我的孩子跟着完蛋。”
以前我不懂,为什么父母愿意把毕生积蓄双手奉上献给天价幼儿园,为什么父母要凌晨开始轮流排队只为孩子上一所优质小学,为什么父母总是牺牲自己却对孩子一掷千金。
现在,我在阿伟那里得到了答案。
我爱你,所以愿意倾其所有,哪怕婚姻、哪怕金钱、哪怕幸福、哪怕——自由。
作者:贝壳,一枚喜欢写字的90后检察官,作品散见于报纸、杂志、各大公号,一个性情中人,写走心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