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延至三月不止,久久困顿于床中,四肢全然退化,想着多日不曾走动,尽是打牌,输个透彻才算了结,便多次萌发了登山的念想。想必山后的桃花正在悄然间绽放,在树梢上挂满初绽的、含蕾的、全开的花蕊,不时在风中泼洒一阵一阵的馨香,直要沁入人心脾中去,好教人不知觉醉在这深谷长风里。
这样的温柔连秋冬遗落的枝叶也不能幸免。经2月的初雪至今那样长久地侵腐,却丝毫不见靡烂,也似在春潮的滋养下重唤生机。
它唤来了春风,把山间缀绿,它唤来了春燕,衔泥奏起春天的舞曲。于是细草啄出新芽,老树绽出红花。春花嫣然一笑的刹那,它终于足愿,——化作了春泥。
三月,蟪蛄尚在冬梦里浑沌,蟾蜍也仍枕着旧岁沉泯。春日阳光的温柔终究未能敲响他们的晨钟,一如这痼疾贪念着盛世的朱唇。那么昨夜依稀的蝉鸣与蛙吟却是我恍惚间的幻梦?可为何清晨醒转却还似萦在耳迹?
如此,一夜的风雨,散落遍野的春红亦是幻梦了?这样清晰真让我不能分辨,然而,满地的春红已然不见,我却该往何处寻觅春的气息?---野蛮的生机,向上蓬勃的生命,它不应该只在踏迹鲜现的山野!
是的,在这样一个春天,实在要有一场春雨来点缀才能将春天体现得淋漓尽致。不说这雨中的畅快淋漓,亦不论这涤净世间污浊、顽疾的欣喜。单单是迎着这雨后朦胧的水汽,那满面的柔馨总该是春风的温情。
即使卧房窗外便是田野,春蛙冬蝉虽是妄想,拂面不寒的却总是杨柳春风。自以为在蛙蝉鸣声中清醒的早晨,接上一壶凉水,静默的煮沸,侧耳聆听它腾滚中溢出的乐律。水汽漫鼻时,添上几片茶叶,肆意翻读一本书,即使不曾涉茶,久未阅读,浅斟慢酌却仍不失为在这“牢役”期间的一大享受。
事实上,家里不曾藏茶,亦没有喝茶的习性。有的只是春节未送出去的酒,臆想在一场春雨中,一面细品那涩苦后隐着的百般聊赖,一面瞻仰窗外淅沥春雨中的迷离与幻梦也便够了。
时值清晨,即便不曾下雨,巷厝也不会有行人,人味都藏在了T恤的季节里。一场大雨降临,更是越发稀薄不可见了。这样也好,至少这雨中的兴致不至于被打搅。在无数个发呆、睡累的下午,斜倚靠在床头闲憩,眯着眼,不时睁开瞧瞧时辰,或是打开网易云,鬼使神差的听着昆曲,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惬意舒爽中的麻木自是不必说了。
也是我天生不识乐律,一些婉转悦耳的小曲总能哼得不着边际。风声雨声皆能入耳,却说我这一嗓子,还真入不得耳,这样静默地品雨,突然有了些兴致,依稀记得一些颂赞春雨的小令闲词,便要吟颂几句。然而细数我胸中所学,似乎也不曾记着几句,要附庸风雅也实在涕之无从。古人常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思及我之所学,竟至于不能吟颂,不免喟然长叹,甚为羞愧。
喟叹之余,终于不忍辜负这春雨的好意,便起意往雨中去。好在踏雨而行能有一丝体味,于是,庭前徘徊,看花临水,醉戏春风。春风倒不曾醉,飞燕却旋得极低。绿绕脉脉群峰,红摇千柄,这斜风细雨不知是否是上苍的一时兴起,在人间泼墨。只见得它挥毫间指点江山,于是枯木逢春、旱地普霖,天地也在刹那间换了妆颜。只闻鸟鸣深涧,不见颓壁断垣、残枝枯叶。
寻觅间,显见儿时山间奇洞,弃石探之,深不见底,未被命名。不知道千年前,可是那儒僧在此倚壁参佛?他潜行于风雨中寻觅,走过名山大川,江南塞北。踏破了铁鞋,褴褛了僧衣,终于穿越了荆棘小道,于绝壁前窥见此洞,于是他拈花一笑,悟了。
佛悟了什么?透过那峭壁,窥见了世间真理?或者,引那一枝藤条,明了佛性?佛言世经晦涩难名,我无能领悟,所以,我不能成佛。曾闻佛言见一花开,便如见一世界,那么我轻折一枝,却堪堪折下了一个世界?
便是说,在我所折下的世界里,我便是上苍?便是我摊开世界,执春风为笔,研春雨为墨,泼洒。洒下莺啼燕语,洒下花红柳翠;耕夫作垄、稚童戏珠于掌上,渔舟唱晚、浊浪嚣河隐胸中。
且消一杯残酒,盏酒尽,卧鼾中睁开朦胧睡眼,淡看一川烟雨、满船风絮。直觉这样大好的春光,实在不能罔顾于睡梦中,所以兴起提笔,以表胸臆。
最好是趁着清晨,穿上套靴,往山路只管行去。路沿是野草和灌木,细雨掠过,便叶端戴露。漫步于其中,柔草还不能羁绊。山风不会很大,迎着只是凉爽。
只是这样慢行,一路的春景,一路的春香。不多时,发髻便染上雨露,淡淡的湿,也是淡淡的凉,不由想起了高晓松的---“露水挂在发梢,结满透明的惆怅,是我一生最初的迷惘”。
攀上山巅,不想嘶吼,静立临风,敞开胸怀。便是满面的春意袭来,当真是畅快!莫不是说我拥抱了春风,恰恰是拥抱了整个世界。原以为春不闻蛙,冬不现蝉,却不想,便是这时、这山巅清晰可闻。春风呵,我可真是醉了!
2020年2月23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