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月没来了？

L科长人人嫌弃，已经是大家公开的秘密。

去年疫情之后，工会组织去疗养，恰巧L科长有个市级劳模称号，可以去海边一周。但要由工会费承担车票、住宿、餐饮等开销。

一开始大家还不情愿，毕竟工会费本来就少，他再给划拉走一些，年底福利就太难了。

后来转念一想，花个两千块钱，能买一周清净也算值得了，都支持他赶紧去。

回来以后，大家都当他隐身了，没人再顾及上他。

之后外单位组织的、需要我们配合参加的出省调研或者蹲点督查，主任都建议他去。

L科长终于混成了我们单位的终极对外代表。

2020年底比较特殊，正是“十三五”和“十四五”的交接，市委组建工作专班起草全委会关于“十四五”规划的****。同主任汇报之后，“让老L去吧，咱剩下的人还得起草工作报告。”

“主任，我不敢和他说，又得怼上了！”

“这有么不敢说的，给他正常通知，还敢怎么的！”

主任气势汹汹去了，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我在他屋里等了一会，主任闷着一口气回来了。

紧接着，L科长跟了进来。

他左手拿着那张通知，右手紧紧攥着一支笔，胳膊并没有完全垂下，能看得出来在用劲。虽然脸上还堆着笑意，但明显是硬挤出来的。

“主任，我去不合适，人家要工作人员，况且都是小孩，我去了不得尴尬啊。”

“那边得去个有经验的，咱这边其他人来的都不到一届，前两年的事儿都不清楚，你熟悉情况，经历也多，去的话合适些。”

L科长明显脸上的肌肉开始抽动，左手不由自主地高频率抖动起来。这是要发怒的典型征兆。“肯定不合适，我这个年纪了，还能这么下力啊。"

“不然呢？”

L科长的脸绷不住了，怒火开始呲呲往外冒，坚决要冲破堆满笑意的脸皮，右手的拳头显然握得更紧了。“我去不了，下周估计家里有事儿！”说着，把通知塞给我，转身就走出了办公室，明显“气”势汹汹。

“报朱吧，一个个都不去！”感觉主任似乎有些赌气，我也不敢出大气，悄悄走了。

我们都等着看第二周，他到底请不请假。

果不其然，L科长并没有什么特殊情况需要请假，天天照旧早晨9点到，下午4点就回去了，一整天在哪里也不知道干什么。有时候还拿本说看，上次一把手开会，他带了本《苏东坡传》过去了，专门给一把手晃了晃手里的书。我们都说，真是有闲工夫看！

进了今年，主任对待L科长的政策发生了转变，不再有任何批评，偶尔还会听见几句夸奖。我们推测主任不愿再和这类“怪人”纠缠，尝试怀柔政策看看能不能转变他，毕竟硬碰硬地不知道哪天点燃了烧着自己。看着主任天天真的就和哄孩子似的，真替他累啊。

L科长也真是不争气，主任已经给足了台阶，也没换得他的回归。不过幸好他整个人不再像原来那样紧绷着了，即使还是没法好好相处，即使也还是不干活，即使还学会了三不五时地请假几天不来了。

8月26日，很平静的一天。L科长悄无声息地请假了！据说是感冒难受起不来床，和主任说休息一天。

之后整整一个周过去了，我们都没有见过他。不过大家也觉得很正常，他经常请个假就三五天找不见人了，谁也没想起他来。

两个周没回来，感觉好像有点过分了。八卦如我们，不断试探着向主任打听，他到底请了多久的假，怎么还不回来。

“他还没回来啊？”主任撂了一句，之后就没有下文了。

正巧一把手过来科室查看工作，看到他不在，很是关心，“怎么生病了？要不要去看看啊？”

我们相互看看，谁也不肯说话，他现在什么德行，一把手早有耳闻，还是一如既往偏爱他，真是让人不服气。

9月24日周五，天阴沉沉的，看了天气预报，近段时间没有好天气了。

L科长也整整4周没来上班了，我们谁也没和他联系过，都打赌他十一前肯定不来了。

就这话还没聊完，L科长科里的同事朱进门了，“我请了下周的公休假，再不休工作报告就来了，到时候休不了了啊。”

我们都瞪着八卦眼，“L科长没来，你咋请假？”

“我和主任汇报了，同意了！”

“啊，什么情况啊？你也走了，你们科里不是没人了?"

“我给他发打电话了，说是周天（调休工作日）回来。“

“噢（三声），还是你厉害！”

大家都有些遗憾，这是朱的一个电话把L科长唤回来了，我们还等着看他到底能作成什么样子。这下子没意思了。

是我们欺负他了！

下午，一把手召开全体人员会。临了，一脸忧愁地问了主任，“L一直没来，是不是得过去看看他？”

主任憋住笑，“这不是朱请假么，我怕我打电话，他觉得我催他，就让朱打了，说是周天上班来。”

我们所有人，相互瞪了瞪眼，这是个什么神仙，还得上赶着去看他，一把手这不是放屁嘛！明明知道他是装病，怎么我们还得配合着一起装吗？这可都是脑袋套着袋子，能装啊！

我实在没忍住笑了起来。原谅我吧，脑子里都是领导们关爱地看着L科长，深情地劝他保重身体，继续在家躺上他几个月的情景。我们还能肃静大半年，太幸福了。

一把手瞪了我一眼，自顾自地继续念叨，“哦，那就好，DR（L科长对桌）怎么也没来开会？”一把手看我没救了，直接跳到下一个话题。

“也请假了，说是胳膊上长了东西，来不了了。”

“怎么那么多毛病。你看看吧，有需要就去看看L。”

这会就这么散了，大家一个劲儿怼我，“主任还没笑，你在哪里滋儿的啊！”

“真是没忍住！”

“什么？一个屁？”

我实在忍不住，笑得更厉害了。

“刚才一把手说去看老L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了！”

“你吃哈哈屁了！”

“说的都是屁话！”

周天早晨下起了暴雨，大家都迟到了，很多人9点才到。但L科长直到中午也没现身。

顺带着DR科长也没出现，据说也不知道请了几天假。

Z科长开始查阅有关规定和条例，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够处理人的依据。不过，似乎很难治他，毕竟人家可以说生病了啊。

“真是的，耍着心眼子干嘛，翘翘尾巴就知道这是个啥屁，自己还觉得自己很高明！”

“肯定是觉得领导还得去请他，故意把调子唱高呗！”

“没他在，真清净。我们屋就剩我自己了，DR科长、朱都请假了，我这都成厅级领导待遇了。你说你们整天让我这个厅级领导干活，好意思啊！”

“估计看这天怕自己感冒了，又回去了。”

“你说他爸妈，媳妇、孩子不奇怪吗？这么久不上班，不问问？”

“问啥问，恁不记得去年了，疫情之后，他说加班累的生病了那次，一把手可关心了，打过电话去，还是他爸爸接的。”

“四十岁的老男人了，生病睡觉不接电话也就罢了，不至于爸妈帮接啊。”

大家对L科长不上班一事可议论的话题越来越多。从早先他来我们单位开始回忆，那会我们还是ZFB的下属单位，虽然级别一样，但这边的活真的是大家都不愿意干的，加班加点不说，还净挨熊，也就是老实巴交的人顶不住压力才到这边来，所以L科长一直给人留下任劳任怨、吃苦耐劳、勤奋谦虚的印象，但肚子里有多少水，就真的不知道了。到后来，他中青班以后目中无人、唯我独尊做的一些糗事，我们每个人都能细数一箩筐出来；再之后，就是莫名其妙怪异了，不上班、不说话，神出鬼没……不过，在这个诡异的过程中，更诡异的是，我们一把手始终认为他只是个孩子，还是个好孩子。

在我们看来，这也不奇怪，他跟三毛哪吒金刚葫芦娃一样，办的都是大人办不出来的事儿，不是孩子是什么啊？

今天天气放晴了，L科长依然没来，DR科长来了，结果没请假也走了。

“这病还带传染的，都搁那屋感受下去。”我们真的开了眼界了。

上午，只见Z科长进来出去很多趟，神色凝重。

“一把手要开会，关于老L。”

“怎么了，要开刀吗？”

“估计悬，说是要看看他去。”

据Z科长说，会上领导们没一个敢给L科长打电话的，就怕他记恨，更不敢催促他回来。商量很长时间，才定下来让另一位S主任打电话先联系下。他们还说起来，L科长怎么变成这样的。一把手直接问，怎么招惹他了，结果其他领导们把这几年的苦水全都倒了出来。

几位领导把L科长这几年全部的丰功伟绩逐一盘点了一遍，似乎也想从中找到他行为怪异的原因，但牢骚一通后发现，原因越找越复杂，联系L的心越谈越薄凉，最终谁也不想去卷入这场事件。

L科长是天蝎座的，记恨人一点不假，领导们都想置身事外有情可原，但无奈谁有是局外人呢。小小的单位，大大的毒瘤，都能忍心看着，没人敢动手切割。

最终，主任扛不住压力只得给他打电话。没成想，打了四个都是暂时无法接通。

至此，大家对这件事及领导态度的关注度和敏感度前所未有，也成为我们所有人一致抱团的捆绳。其实我们也都或多或少有一些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心态，恨不得看老L自食其果的狼狈样，当然也真心希望领导能够借这次机会除此毒瘤而后大快人心。

我们的疑虑在于，如果领导们采取看望的形式联络老L，在我们看来，那真算是给足他台阶了。可是这个台阶又能换回什么？谁能相信四十岁的老男人现在这状态仅仅只是一时的叛逆？我都能想象出老L站在台阶最高处，一副胜利者的得意笑容深刻地镶嵌在他惨白的脸上，这分明就是小人得志的样子！就好像他微信头像上的大公鸡，骄傲地挺着胸昂着头，目无一切又呆滞如兔！

我们任凭如何也不能接受，在他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后，领导还偏瘫着他。如果就此回来了，以后只怕再也管不住了。

就当他是叛逆吧……

今天我想结束这个故事了。早上一把手发话，对于老L这次事件，全体同志要平常心看待，领导们已经仁至义尽。

我们揣摩他这句话，据主任结合当时的上下文，大体意思是老L可能因为家庭原因才做出如此“叛逆”的事情，姑且就当他有他的难处吧。其他人都正常工作，不要再就此事议论。

话虽如此，但我们心里很清楚，事情发展到这里彻底进入了尴尬的境地，只能就这样僵持着。现在不仅仅是领导在等着他回来，约莫他也是要坚决将这次斗争进行到底的。

此时此刻，我们都在感慨，是不是就是当年那个中青班呢，在那里老L做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梦。入梦时，称王称霸、为所欲为；梦醒了，再也分不清哪里是梦、哪里是现实，彻底迷失了自己！

从梦里走来，他选择去做一只单位巨婴，要每个人都哄着他，吹捧着他，忍耐着他，照顾着他，认为这一切理所应当！

但凡家里有个明白人，也不会任其任性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