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黄昏,我独自坐在堤坝上,静静地看着夕阳从海平线落下去。这几年来,我似乎养成了这种习惯,如果你经常在傍晚去海边,大概会见到这么一个孤独的人。
出生在海边,成长在海边,我见过每个时段的大海,黄昏的大海是最美的,也是最温柔的。柔和的阳光把天空和海面染成橘黄色,和煦的海风拂过,海浪轻轻涌动着,那浪花如同火焰般,慢慢地变成碎黄金,等夕阳完全落下去,连最后一点的色彩也褪去了。
天色愈加昏暗,灰色的海雾借着海风的力量从天边涌过来,仿佛给大海遮上了面纱,海浪拍岸的声音也更大了。从温柔到冷漠,大海变化得太快,我经常产生一种梦魇般的错觉,这种错觉每每把我裹进涌动的思潮深处。
二十几年前,也是在这片海上,夜晚,父亲和伯父同驶一艘船出海打渔。这种照灯捕鱼的方式需要两个人合作,一人在船尾控制船舵和船帆,一人站在船头在强光下用抄网捕鱼。这个夜晚前一秒天气还好好的,下一秒突然来了狂风暴雨。
他们本是经验丰富的渔民,但一切来得太快了,船帆来不及卸下来,大风吹得疯狂摆动起来,船倾斜得快要进水了。雨势很猛,几乎看不清周围的状况,船板也因此变得很滑。那时候,船对渔民来说是最贵重的财产,没有船就等于失去饭碗。所以,即使是冒着风险也要把船保护下来,他们决定先把船帆卸下来,风大雨急,船左右晃动,好不容易才卸到船板上。接下来是拆桅杆,长长的桅杆又大又重,平时立起来都挺吃力的,这下就更艰难,但不卸不行,因为桅杆在风浪中容易使船失去重心。
就在他们正把桅杆从船洞拔起来的时候,一阵狂风巨浪扑来,渔船几乎要倾覆了,此时人再也站不稳,两个人和桅杆一起往船倾斜的方向倒了下去。父亲被桅杆砸到,随后掉进了海里,而伯父只是倒在船板上,但头砸在了船沿,几次想挣扎起来都失败,很快就昏过去了。此时桅杆早已掉进海里,船不再晃得那么厉害了。可我的父亲却永远永远地沉入了海里。
长大后,听着伯父红着眼圈说起这件事,我也已学会了坚强,早已经习惯父母亲不在身边的日子。
事情后来我自己就有了印象,母亲改嫁了,我就跟着爷爷奶奶一起住。爷爷刚开始承包海边的鱼塘来养殖,赚了些钱,在村里最早建起了两层楼,我也很受宠,整天放任去玩,上学也不认真。可鱼塘慢慢不景气了,家庭状况一落千丈,爷爷奶奶便回来务农,我几次留级最后不得不退学,但依然没心没肺地瞎逛。再后来,爷爷奶奶相继去世,我不得不自力更生了。
伯父大概是头被撞伤过的原因,变得很多事情都不在乎,自己只顾务农打工养家,对老婆子女不怎么理。后来这头家也散了,伯母出外打工,三个堂姐堂妹早早嫁了,她们过年都很少回来了。还有个堂弟,也是出外打工,过年时候回来一次。
我也出去打过工,但总是做不长,干脆就回来帮别人看管鱼塘。大海对我来说,是矛盾的、复杂的。我恨它,因为它夺走了我的家庭;如今我又不得不依靠它,它给了我活下去的生计。
海风继续吹,但夜很黑了,我也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