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的女生散发出一股香味。我走进门去，玄关七扭八歪躺着大概有十双鞋。我看了一眼手里的鞋套，向里面张望了一下，套上了鞋套。鞋柜开着门，里面是空的。我怕踩到鞋，或者鞋底下散落的的什么渣子，好不容易才找到落脚的地方，摸着墙，跳两步磨两步走进了客厅。客厅地下有很多碎玻璃渣子。桌子上只有一个塑料杯子、一个粉色的盒子。桌子上倒是很干净。地下一件东西盖在另一件上，各色衣服，粉色的蓝色的黑色的棕色的，几件白色的衣服都洒上了棕色的液体。我搜寻着，在床边看到了垃圾桶，放了两天的麻辣烫味道大概就是从那里散出来的。女生坐在桌子前端起了杯子，看了眼手机锁屏，重重出了口气，又把杯子放下。女生穿着一身粉色连衣裙，头发披着，却不乱，嘴很红，好像才化好妆。

我是负责这个小区的中介，她这房子下周就到期了，我昨天发微信问了这位姑娘，是否续租；她说要搬走，但是问我能不能晚两天，之后再换一间房子租。我有点不放心，和她约好了今天来看一下房子。东西还真是多，他们两个人收拾，也不知道能不能收拾完，大概就是因此需要延迟两天。

我指着墙角一片彩色的纸屑和气球、玫瑰花片，笑着问她：“是不是开party了？”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愣了一下，转头看到我指着的东西，托着脑袋笑了一下，说：“过几天过生日。”

过生日，看来阵仗挺大，要延期原来是因为这个。不过要在这间屋子里开party，我边想着边四处看了一圈，实在是没有一处落脚地，看起来可能性不大。“准备在这儿开party？”

她瞟了一眼桌子上的粉色盒子，摇了摇头：“不。”

“那要赶快找个新房子，开party要在新房子里，东西先放在箱子里不用收拾，空间大一点的房子，先办了生日party，对吧？”

她低头看着手机屏幕，黑色的屏幕裂了一条很长的缝。她摇了摇头，说：“之后住一个小一点的就行了。合租最好了，合租吧，主卧，你看着帮我找一个。”

我点了点头，记在了手机上。生日的事情，也不要问了，做这行已经一年了，我也大概知道了什么事情问到什么时候就该闭嘴。“那，这个房子下周一到期，阿姨下周二来收拾。下周一前咱得找好新房子，今天您有空看看房子不？我现在就可以带您去看一下。”

“下周一，下周一……下周一不行啊，3天到不了吧……你看，我能多住几天吗？”

“多住几天不太行，这个我们做不了主，系统分配的，阿姨到时候直接过来，门都开着，没办法住了，实在不好意思。”我有点好奇，到底为什么要在这破地方多住几天，但是看她没有主动要说的意思，我小心翼翼试探着：“是不是有什么困难？有什么事我看能不能帮忙。”

她打开手机看了看，说：“快递……一个快递，这几天到不了，3天到不了，我问了。我得等着，等照片到了就走。”

我笑了笑：“嗨，快递好说，到时候送过来之后，让小哥转寄一下就行了，换个地方而已，也不用花钱。”

她皱着眉看了我一眼，看起来有点困惑的样子：“换地方？不能换，我就在这里等它。它送来的时候，我就要在这里，我要第一时间拿到手，照片不能再碎了。”

我看着地上到处碎着的玻璃渣子，完全不懂她说的“不能碎了”是怎么回事。但是我也不想追究了，我的手机响了，有客户发来信息问我什么时候能看房子，现在快5点了。我边回复信息，边对女生说：“但是延期算违约了，系统判定……”

“违约？不能违约。”女生打断了我，坚定地回答着，“不能违约，一定不能违约。”

我有些惊讶，抬头看她，觉得她似乎有些忧伤。

她继续说：“我在这儿等。我必须在这儿等。但是不能违约。好吧，我在附近找个酒店等着。”

我没有再多问，一会儿6点见另一位客户，今天又得饿着了，没办法。

在我四处看房子的情况，给她办交割的时候，进来了一个男人，我进门时看到有男人的鞋，估计就是他的。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任何表示，没有说什么，把女生拉到转角处说些什么，我也没有听到。5点半了。我得赶快。骑车子过去那个小区，大概需要十分钟。

突然转角传来女生抽泣的声音：“7年啊！……你过生日也不许我送礼物了吗？你也太过分了吧！”

男生压低了嗓子，听起来冷冰冰的：“没用了，什么也没用了。我也不在北京过生日，你不用找我。你快点告诉我，我的东西在哪里。”

女生抽泣声更大了：“可以不走吗？可以重头再来吗？你走了我没办法……”

我赶快收拾完东西，向他们点了点头夺门而出，女生把头埋在墙那边没有看我。我最怕这种场景了，我也最怕我那位女朋友哭，不管多么烦人可恨，只要她一哭，我就没办法了，完完全全就是我输了，不管多么占理，我都只能立刻败下阵来。

我在车子上收拾了一会儿文件，查了地图，正准备出发，抬头看到院子里停了一辆非常晃眼的粉色跑车，保时捷。一个穿着短裤的女人靠在车门上，抽着烟。看到她向前走去，刚才那位声音冰冷的男的，出门走向了她。那个男的咧开嘴笑着，短裤女人把烟扔在他面前，转头上了车，男的一溜小跑跳进了副驾驶座位。

4天后，我回到那个房子，看看阿姨收拾完没有，想知道是不是能立刻约客户看房了，因为我记得那个房子很乱，不知是否需要多一天收拾。

下了电梯，我就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一股香味。

我看到那个女生蹲在门口，头靠在门框上，长长的黑色头发散着。我上前不知该不该打声招呼。她面前是刚拆开的快递盒子，里面是她和那个男的两个人的照片，两个人穿着粉色婚纱。盒子很大，里面大概有很多照片。最上面那张是水晶的相框，不知怎么碎掉了。旁边还有之前放在桌子上的粉色盒子，打开了，里面是空的。

我站在她旁边，她应该知道，但是没有抬头。我向屋子里张望了一眼，两个打扫的阿姨愁眉苦脸，东西堆成了山。

虽然有些尴尬，但是我依然保持了专业的风度，我低头说：“美女，您看，什么时候看新房子？”

她抬头看着我，红色的嘴唇显得更加鲜艳了。但除了那红色的嘴唇，她的眼睛、眼袋、长了几颗痘的脸颊，都透露着疲惫。眼睛肿着，她几乎睁不开眼睛。她看到我，疲惫的脸上却浮上一抹微笑，她站了起来，说：“不了，不好意思，不看了。”

我很困惑，也许是她找好了新房子吧。

她看了眼手机，屏幕还是裂着，主动对我说：“不好意思，我赶飞机，先走了。”

“你的……照……快递……怎么办？”

她转头说：“算了，碎了，不要了。”

我看看她背着背包的背影，看看那照片上咧开嘴大笑的两个人，再看看屋子里面堆了那么高的衣服和鞋子，还有厨具、床单、枯萎了的玫瑰花片、彩色的气球……都堆在一起，发着灰色。我没有翻看那快递盒子里其他的照片，里面大概有很多照片，我不知里面的相框碎掉没有。

几天后，刷朋友圈时，我看到她发了一条，配了几幅风景和花草的照片，配文写着：

有个人七年前说，想去看山茶花。

今天，我才看到。

这里有很多山茶花，我看了一整天。

我一直不知道，这粉色山茶花的香味，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