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去到了那片废墟之地,挖回来一棵到处都有的小树苗,作为纪念。以前,花盆里用捡来的种子,长出过这样一棵树的,后来被兔子把皮给啃光了,就没了。所以,虽然它很是常见,挖回来还是觉得喜欢。那是在一片绿丛中,她站在边上,欢喜地打量着四周,我在蚊虫的环绕下,完工。
右手的手背上,蹲了三只蚊子,一巴掌下去,挤出的是自己的血。她还想在那里待更久的时间,我已经没了兴致,只想赶紧离开。走出了绿丛,为了照顾她的情绪,停下来,让她在土堆边上,玩会。她蹲在地上,捡石头,往一个先前被雨水浸泡过,眼下还有点湿润的坑中,扔出。她在看石头和土坑里那层湿泥的交互。我勾下头的时候,发现很多的蚊子在自己的裤腿周围。
脚下,是雨水沟。自己站的真不是地方。催她赶紧走,她老大不愿意:你刚才不是说,没蚊子的吗?是的,刚才从阴处来到这块阳处的时候,的确没有见到蚊子;这会,勾下头去满眼都是蚊子。原先本是乐意她待在那玩个够的,这会已经没了这耐心。走吧。小黑都好像不喜欢这地,走在最前面。
这是接续几天里的第三次了,来到这片废墟之地。她一直想过到围墙那边的树林里去看看,那树林正是我们刚才所在的那片绿丛。第一次来到的头个夜晚,我见到了有些捡废金属卖的人,从一堵墙后面出来;我去到那堵墙边,见到了一片废墟,知道它与那片树林相连。第二天的午后,我们来到。
第一次,小黑有多兴奋?地上有好些的泥水坑,它特意地从那里面跑过,像疯了一样。跑累了,它就坐在泥水坑里,那个脏啊。有一处,像是两间隔开的房间一样方正的坑,里面盛满了积水,它先是跳上了水边的坑墙,然后是跳进了水里。周周见到,像是比小黑更兴奋,欢天喜地地大喊:它游泳了。
小黑游了一次,不再想游了。周周在边上转了一圈,还在刚才的兴奋中,你是不是还想看小黑游泳?是的。我拎起了小黑,把它丢进了水中,它游到了对过,爬上来,顺着坑墙走出来了。它夹着尾巴,显然它不喜欢这游戏。坑里的那水,实在是太脏。坑里的那水,可能是太凉,它第一次跳下去感觉到。
第二次,我们见到了路中央的和路边的蚂蚁窝。她蹲在路中,看了好一会的蚂蚁爬来爬去,我坐在一个水泥墩上看周边的燕子。最初有超过十只的燕子,在低空飞舞;然后有几只燕子,站在地上,有积水的地方的边上。然后,她从另一处的看蚂蚁的地方来到那积水之地,她在那发现了新的蚂蚁窝。她到来的同时,那些燕子飞走了。她饶有兴致地看着蚂蚁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自己边上的燕子全都不知去了哪里。
等我们从那里离开的时候,我见到先前自己坐下,她蹲下的那块地方,又有了好些燕子在飞舞。能够猜测的是:我们先前的到场,导致了它们的退场;等到我们退场了,它们就又重新出场。弄不明白的是:先前,它们是去了哪里呢?这会,它们怎么知道我们要走了呢?穿过那片绿丛,去到了那个像是蜂窝的底下。找了根长家伙,把它捅破。真的是一个蜂窝,一个被遗弃了很久的蜂窝。
这一次,小黑虽然没有上次那么脏,绕开了有积水的坑,远离了游过泳的坑,它还是脏的可以,回来必须洗澡。它的肚皮上有很多的泥土,洗的过程中,我试图让它处于仰卧的姿态,结果遭到了它的奋力反抗。当时没太在意。后来,周周说小黑的右眼张得很小,在流眼泪。自己过去看,看不到它的眼白,以为它的眼睛或是瞎了。才心头一紧:也许是它奋力反抗时,眼睛进了东西。
还有一个可能,则是在回家的路上,它去追一只猫,把那只猫逼到了树上。结果那只猫抓树也没抓太牢,顺着树干往下滑,在猫从树上跳下来的那一瞬间,也许猫的爪子,有意无意地伤到了小黑的眼睛。看着它的眯着的眼睛,看着它模糊一片的右眼,见不到眼白,真的感到有些难过。不知是怎么弄的。
只能是凭它自己内在的力量,去从这不适中恢复过来。傍晚带它去外面,自己看喜鹊,周周看花贝,它在附近玩耍。看上去,它和平常没有两样;看上去,它的右眼比先前显得好了一些。周周说它的右眼有些红了,真的,在眼白的地方是有些泛红。也许就是如周周所猜测的那样,它的眼睛里面进了东西。
这一次,我们在外面没有待多久。我在刚到大树跟前的时候,见到了一只喜鹊,从那巢边出现,然后飞到了边上的一棵树上,然后从自己的眼前的树飞向了自己的眼后的树,然后就飞不见了。那个时间点,是七点差一刻。后来再没见到有鸟飞,有见到在绕圈的人,有听到身边的草丛中,什么虫蛙在唱歌。
回来后,大家都觉得累。我们坐在沙发前面的地上,我把小黑弄成躺着的姿态,夹在自己的两条腿之间。它就那样躺着睡了,起先它会睁开眼睛来看,左眼比右眼张大很多,右眼还有泪水。不忍心看它的右眼,就用左手,半遮着它的左眼,轻轻地拍着它的脸颊和下巴。它没有再长开眼睛,很快地就睡着。
起先,左眼轻轻地闭,右眼紧紧地闭,让自己推测它有觉到右眼不舒服。后来,它的左眼和右眼一样地紧闭着,看不出区别了。轻轻地拍着它,有节律地。自己也闭上了眼睛,和它一起。周周就坐在身边,看着书。开始的时候,她有握住小黑的伸出的左脚,做着按摩的动作。她说摸起来软软的,很舒服。
早上起来,带小黑出去走走。本来想着绕个大公园走一圈,那要花一个多小时。然后想,要不先去看看那些喜鹊吧。来到了那棵大树前面,才站立一会儿,见到了一只喜鹊,在那巢边出现。看下时间,七点差一刻。后来它飞到了边上的一棵树,然后飞到邻近的一棵树,它站在高高的树顶,叫出声来,一次有三个小段,每个小段连着三声。它又飞到更远的一棵树上,这时它大致已经逆时针转了一百八十度。它在那儿停了很久,叫出声很多次。
然后,它飞到了一个建筑物的顶上;然后,它回到了出发的那棵大树上,它跳跃着,分了好几次,来到了巢边,直到不见了。后来,它又出现了,在那个巢所在的周围的大树上,建筑物的顶上。有一次,我见到了它在飞行中展开尾羽的样子,正是昨天晚上见到的那个样子。见不到它的身影的时候,就侧耳听,是不是哪里有传来喜鹊的叫声;同时,盯着那个巢看。
然后,见到了另一只的喜鹊,在那巢边上出现,它在一个劲地梳理羽毛,就像人们刚起床收拾自己那样。它飞到了邻近的一棵树上,它还是一个劲地梳理羽毛,但是它有发出叫声。它这样子,与前面那只区别很大:那一只没有梳理羽毛的动作,那一只是在离开了巢很远的地方,才叫出声。它梳理够了,就从我的头前飞去了我的脑后,它落到了一个建筑物的顶上。
没一会,很远处的另一只喜鹊,也落在了那个建筑物的顶上。直到这个时候,自己才算是弄明白了:前面的那只是公的,它六点四十五分之前已经起了床;后面的这只是母的,她七点十五分从巢里出来。她在外面只待了六分钟,两个在一起的时间不超过一分钟,然后它径直地飞到巢边,接着就隐身了。
空中,时不时地,隐隐约约地,传来喜鹊的叫声。我知道公喜鹊就在附近的某个地方,我知道母喜鹊就在巢里面。我不知道,当母喜鹊在那里梳理的时候,它的几声叫,在公喜鹊听来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当母喜鹊飞到那个建筑物的顶上时,公喜鹊怎么想到要赶过去一下。我不知道,当它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它们各自从对方的身上,感受到了一些什么。
站在那里,一个多小时。见到了两只喜鹊的一些动作,无论是那只公的,还是那只母的,都显得那么有个性,都显出了一种共同生活的迹象。见到的是或站立,或飞翔的身体;听到的是或清脆,或隐约的叫声。它们和它们所在的那些大树、那些建筑物,全然地结合在了一起,自己像是听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小黑的右眼,看上去好多了。它看上去,不像第一次,第二次那样,喜欢那片废墟之地了,它一再地显现出要尽快离开返回的样子。它尽量让自己的身子保持清洁,以致于这一次,我们不用给它洗澡。也许,真的是,昨天的洗澡,伤到了它。我们又在那个老地方,看到了很多的燕子,看到了那个大蚂蚁窝。
一天之隔,有了一些变化:昨天还部分裸露在外的,今天那些裸露之处已经覆盖上了沙土。这个蚂蚁窝虽然遭到了损坏,因了众多蚂蚁的勤力,在修复的过程之中。那个胡蜂窝虽然保持完好,因了没有一只胡蜂的存在,早已经被废弃了。路边的一些树木上,挂着一块小牌子,说是:这些树木,因了先前台风的影响,已经破损,又不安全,所以决定要改植另一种的树木。
第一次看到这种小牌子,是在去往喜鹊窝所在的大树下面的时候。那一刻,我看到那个小牌子的时候,突然觉到一阵心痛:这些个的大树,它们已然在这块土地上生活了几十年,何以不能让它们继续生活下去?那些在纸面上画画的,随意之间,就将一排这样的树,替换成了一排那样的树。
周周说,她很喜欢这片废墟之地,希望它一直保持那样。我说那不可能,要么它会建新的建筑,要么它会建成公园。这次,就在那片绿丛之中,我正要就地撒泡尿。前面那段废路上,冒出了一队人。他们在看着四周,在讨论着什么。周周问,他们是干什么的?他们是在让这块地派上用场的,比如:这块地本来归你爸爸所有,你爸爸弄不下去了,要转给你来弄。
自己会为那些老树的移走觉到一阵心疼,周周会为这块废墟之地的不在觉到有些可惜。这让我突然想起了一句旧歌词:有没有人,像你一样,,,。每一个人都会珍惜些什么,都会无视些什么。在这样那样的珍惜与无视之中,我们彼此区隔开来。在这样那样的珍惜与无视之中,我们伤害着别人,伤害着自己。
小黑的右眼之伤,应当就是自己什么地方的无视所致。能够救赎自己这过失的,只能是小黑那不屈不饶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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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惠来,完成于2020年03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