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没有火车,没有飞机,如果我想你了,就翻过九座大山去见你。
如果人人都能把自己心中所想完全地用文字呈现在纸上,那么人人都是作家。可是最好的作家,也不过能将自己的内心,表达出来三成,而最终被读者感受到的,将不足一成——这是托尔斯泰说的。
作者与读者之间,总是隔了千山万水,九座大山。
作者的职责是什么,读者的职责又在哪儿呢?
似乎,作者是个没有什么特殊职责的群体——
我就要写超现实主义,我的知音泪流满面,不能读懂我的人我也懒得教育你。
我就要写绿林好汉,剑客美女,这里打个擂,那里论个剑,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反正也轮不到我来建设社会主义。
我就要写俊男靓女纸醉金迷,名车豪宅,张嘴就是几亿,还有说不尽的姐妹情撕不完的逼,哪管那些一个月挣几千块钱的人如何柴米油盐七姑八大姨。
我就要写虚构的历史,将恶搞进行到底,穿越回古代的格格小姐,王爷皇帝,你会不会说秦朝俄罗斯口音跟我没关系。
我就要写内心的肿胀,青春的迷离,还有兄弟酒精白大腿,那才是人的生长轨迹。你还说我把泰戈尔译成郭敬明?对不起,那就是老子的独门绝技。
我就要写古今中外,名胜遗迹,摩挲大地,温情依依,管你去没去过敦煌莫高,读没读过马可波罗游记。
我就要写山东高密,那里有天赋异禀的孩子,一口土话的教士,还有一个姐姐变成鸟类,挥羽翼翼。你们懂不懂魔幻现实主义,根本没什么卵关系。
我就要写上海滩的百乐门,黄浦江边的跳河苦情戏,天涯歌女,红白玫瑰,千回百转,浪子无情,豪门贵少只爱贫困孤女,做家庭教师的全能俘获已婚男主的寂寞心。
我就要写黄土坡上的男男女女,他们的世界就只有一家门口那一亩三分地。他们谈个恋爱能催熟方圆几垧地的玉米,他们还特别害怕规律礼义。
作者写什么,是作者自己的事,不论如何,他们总有自己要表现的主旨,最次也有自己要讲的故事,可这主旨究竟是否能被读者发现和理解,故事能否引起读者的共鸣,虽然作者有一定的责任,但也有许多分要取决于读者。这个世道没人愿意听你说教,可韩愈早就说过,文以载道,艺术是要通过艺术形式表现的。
读者是个非常奇特且难于捉摸的群体。他们喜怒无常,口味不一,易于得罪,难于取悦。他们有他们自己的三观,有自己的处事道理。就连作者自己,也时常会有奇怪的想法,譬如一时间觉得自己所有的灵感与作品都是狗屎,一时间又觉得它们都是名言警句,妙手偶得。作者都是如此,你又怎能苛求读者?
千回百转,百转千回,作者将所思所想呈现在了纸上,发表出去——到了读者手中,冥思苦想,这家伙到底想说什么?更有许多无辜的读者,看书本就为了消遣,哪有功夫和精力去到作者的字里行间中掘地三尺探索你的主题呢?看来看去,看不明白,于是索性不看了——哪个读者也没有非要看明白某个作者的责任。
许多时候,读者希望作者说真话,其实很难。第一,谁也不敢担保文章里的都是真话;第二,什么叫做真话?恐怕也只能基于真情实感——而每个人的情感都不相同,谁的是真,谁的是假?作者与读者,读者与读者之间的理解只怕也不尽相同吧。孙犁老先生还认为,根据公理说真话容易得多,所谓公理就是天理,可现如今,你的天理就是我的天理吗?
作者与读者之间,看似只隔了一张纸,近在眼前。但多数时候,还是隔了万水千山,终究是相望于江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