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吴能踢门的时候,十三娘还在做着痛不欲生的噩梦。莲花正拽着她的头发一边痛殴,一边大骂。无论曹吴能怎么踢门,她都无法从梦魇中惊醒过来。
他问儿子:“你确定她在里面?”
“确定。”曹阳说。
“那她为什么不起来开门呢?”
“她还没睡醒吧。”
“我叫这么大声了,难道还吵不醒她?”
“睡得太死了呗。”
于是,曹吴能又对着窗户大喊了几声,然后用棍子往里面捅了几下,十三娘这才惊醒过来。
“谁捅我的窗户?”她坐起来,问。
“我爸爸回来了,你还不快起来开门?”曹阳喊道。
“曹吴能回来了?”
“你为什么让我儿子在外蹲一个晚上?”曹吴能对着窗户,生气地问。
听了这话,十三娘顿时火了,开门就骂了起来:“你死哪儿去了?为什么一晚上没回来?”
“谁让你说剪我命根子?”
“你夜不归宿还是我的错?”
“如果你不那样威胁我,我能在外面过夜吗?”
“那你现在怎么敢回来了?”
“天亮了,我当然要回来。”曹吴能说着把儿子拉到眼前,问她,“你为什么把我儿子关在外面蹲夜?”
“他犯了错,我当然要给他点教训。”
“我没犯错。”孩子澄清道。
十三娘朝他瞪眼。但孩子毫不理会,把自己昨晚给她捶腰子的事告诉了爸爸。
虽说曹吴能很怕老婆,但是知道儿子在外蹲了一晚之后,他还是忍不住推了老婆一下,然后骂了起来:“我还没死,你就这么待他。要是我死了,那还了得?”
十三娘不但没一点愧疚之心,还说自己这么做是为了让他长点记性。
“有你这么长记性的吗?”曹吴能推着她,说,“你也出去蹲一晚试试看?”
“我又没犯错,为什么要出去蹲一晚?”
“你乱惩罚孩子,这不是犯错吗?”
曹吴能一把拉她出去,然后把门关了起来。十三娘火冒三丈,一边踢门,一边说他们一家三口联手欺负自己。
孩子打开一条门缝,问她是什么意思。
“兔崽子,我关你一个晚上。你不但向那个死妈告状,还挑拨我和曹吴能的关系。”十三娘上去就踢了门一脚,让他死一边去。
“我什么时候向我妈告状了?”曹阳打开门,问。
“那个死女人在梦里打了我一个晚上,还警告我小心点。”
“我妈妈找你了?”
“你赶快滚去她那里,别在家里碍眼睛。”
“我没告状。”
“那她怎么找上我了?”
“因为你坏事干多了呗,所以噩梦缠身。”
“你再乱说,小心点我抽你。”
曹阳赶紧跑回房间穿了两件衣服,然后背上书包就去上学。不过还没走出院子,曹吴能又把他叫了回去。
“干嘛?“他把脚收回来,问。
“你吃了饭再去上学。”
“不行,我今天要早点去学校。”
“学校现在还没开门呢,你去那里干什么?”
“今天轮到我值日,我要去学校打扫卫生。”
“你吃完饭再去也来得及。”
“我害怕迟到。”
“迟不了,爸爸等会骑车送你过去。”
“你今天不去做工吗?”
“爸爸送你去学校再去开工。”
“好吧。”
于是,曹吴能做饭去了。把锅驾到灶上后,他让儿子去房间拿几个红毛蛋过来。
“你为什么一定要红毛蛋?”曹阳不解。
“红毛蛋有营养,你吃了才能考高分。”曹吴能乱说一通。
“这么神奇?”
“是的,你快去拿几个过来。”
“我后妈看见怎么办?”
“她上厕所去了,你快去快回。”
于是,儿子跑去找蛋了。没一会,他又跑回来问曹吴能:“我怎么知道哪些蛋是红毛鸡生的?”
“白里透红的鸡蛋就是红毛鸡生的。”
“好吧,我这就去拿几个过来。”
很快,他就拿了几个又大又圆的漂亮鸡蛋回来。
“你看看这几个蛋是不是红毛鸡生的。”他把鸡蛋递给曹吴能,说。
“对,这就是红毛蛋。”
曹吴能把鸡蛋敲进碗里之后,顺手就把蛋壳扔进灶里面烧了。直到他把辣椒炒蛋装进盘子里,十三娘也没发现一点异样。
父子俩吃完早饭后,马上骑车走了。前往学校的路上,曹吴能让他在学校好好学习,别整天跟小伙伴玩游戏。
“我不想上学了。”曹阳说。
“你说什么?”曹吴能把车停下来,问。
“我想去找妈妈。”
“你妈死了,你去哪儿找她?”
“我妈没死,”曹阳说,“她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
“她去了另一个地方,那就是死了。”
“没死,她现在天堂。”
“你尽说胡话。“
“我没说胡话,这是妈妈告诉我的。”
“她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昨天晚上。”
“胡说八道,你妈死了好几年了。她是怎么告诉你在天堂的?”
“她亲自跟我说的,你不信也没办法。”
曹吴能以为他在外冷坏了脑子,马上把他带去了卫生所。一检查,儿子既没发烧,也没什么不对劲。
他问医生:“那我孩子为什么尽说胡话呢?”
“孩子说什么了?”医生问他。
于是,他就把儿子说的那番话转述出来。
“这话很正常,孩子并没胡说,”医生说。
“你也这么认为?”
“是的,孩子说妈妈在天堂没错。”医生说,“人死了本来就会去另一个地方,这话没什么毛病。”
“可是,没人说过那是天堂呀。”
“孩子说是妈妈说的,那极有可能是真的。”
“我们从小就没听说过天堂,他怎么能乱编?”
“世界很大,你没见识过的人和事很多。但你不能说别人乱编。”
听了这话,曹吴能没话好说了。把儿子送去学校之后,他又反复交代孩子要好好学习,别胡思乱想。
他还是说想去天堂看妈妈,不想上学。
“你再乱说,我打你屁股。”曹吴能从地上捡起一根棍子,作势要打他。
他只好闭上嘴巴,然后跑进了学校。曹吴能有点不放心,悄悄跟在身后观察了一下。直到看见他做完值日,又伏在课桌上写作业的时候,他才回头去了镇上。
上午在老王家搬水泥的时候,他左眼皮一直跳个不停,于是停下来想了一下,但又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
常钟看见他发呆,问他是不是又闪了腰。
“没闪,我只是感觉有点心慌。”他说。
“怎么了?”
“我左眼皮一直跳,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莫非你家里有事?”常钟说。
他这么提醒,曹吴能马上打电话给徐大妈。然后让她去老父老母那边走走,看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徐大妈跑过去一看,两位老人安然无恙。然后她回来把情况一说,曹吴能又让她去看看十三娘在家干什么。
她过去时,十三娘正翘着二郎腿唱戏。徐大妈回来对他说:“你婆娘开心得很,什么事都没有。”
“那就奇怪了,我左眼皮怎么一直跳呢?”他困惑不已。
“是不是你儿子出事了?”徐大妈问。
“我儿子现在学校,能出什么事?”
“你打个电话去学校问问呗。”
于是,曹吴能马上打了个电话去学校。没想电话一通,班主任却责怪他的手机一直占线。
“你找过我?”他问班主任。
“我想向你汇报曹阳的事,但你的电话一直打不通。”
“我儿子怎么了?”他心里咯噔一下。
“曹阳不见了。”
“我儿子不见了?”曹吴能吓了一跳,忙问,“他什么时候不见的?”
“第一节课后。”
“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现在也不知道,正等着你商量。”
“你们在附近找过了吗?”
“找过了,但是没看见人。”
说完,班主任问他:“你最近有没有发现他不对劲?”
曹吴能想了一下,然后想起儿子早上说的那番话。这么一想,他不禁吓出一身冷汗。
“不好了,我儿子出事了。”曹吴能大叫一声,然后挂了电话。
他没来得及跟老板说一声,就迫不及待跑了。
“曹吴能,你去哪儿?”常钟朝他喊道。
“我儿子不见了,我回去找人。”
话音一落,他便以大雁般的速度往家里赶去。但是刚走到半路,他又转道去了派出所。余庆看见他风风火火跑进来,问他有什么急事。
“我儿子不见了,你快帮我找找。”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曹阳不见了?”余庆惊问。
“是的。”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早上。”
“你是怎么知道的?”
“老师刚打电话通知我。”
“他们在学校周围找过了吗?”
“找了,但是没找着。”
余庆想了想,然后问他知不知道儿子喜欢去什么地方玩耍。
“他没跟我说过,所以我不知道。”
“你平常没认真观察过吗?”
“我没想那么多。”
“那你好好想想他会去什么地方?”
“我想不出来。”曹吴能急着找人,也没耐心想。
“那你打电话问一下亲戚朋友,看看有没有新发现。”
曹吴能父母只有他一个孩子,家里也没什么亲戚。仅有的几个远亲还在几十公里之外,所以他实话跟余庆说了。
“那他去哪儿呢?”余庆不明白。
“我要是知道的话,也不用急着来找你了。”
“行。那你先回去看看,我随后就到。”
曹吴能就这样失魂落魄地往村子里赶去,但是还没到村子,老师又打电话说有人看见孩子往镇上去了。
“莫非他去找妈妈了?”这么想着,他马上又掉头回了镇上,然后直奔坟墓基地。
即将走进通往坟场的隧道时,余庆打电话问他:“你在哪儿?”
“我在坟山隧道。”曹吴能答。
“你跑去那边干什么?”
“老师说有人看见他往镇上走,我猜他有可能去他妈那里了。”
“那行,你去那边看看。找到人的话,你打个电话通知一下。我们现在去别的地方看看,顺便向附近的村民打探一下。”
“好的。”
过了隧道没一会,他很快就到了前妻的坟前,却没看见儿子来过的痕迹。
“难道他还没到?”这么一想,他坐下来等了一会。
等到下午,他也没看见人影。慌乱之下,他绕着坟场喊了几声。但是除了各种鸟声在他耳边响起,周边没有一点活人的气息。
“曹阳,你在哪儿?”他大声呼唤着。
没发现人后,他只好返了回去。路上,余庆打电话问他有没有儿子的消息。
“没有。”
“我们也没打听到什么消息。”余庆说。
“怎么办呢?”
“你先别急,我们分头再找找。”
“去哪儿找?”
“你回家去找,我们在镇上附近找。”
于是,曹吴能就这样回了凤凰村。走到河边的时候,他远远看见有几个孩子在岸上玩耍,于是朝那边走了过去。
“你们看见曹阳吗?”他问那几个孩子。
“没有。”孩子们答。
于是,他又转道去了学校。
“有曹阳的消息吗?”班主任问他。
“没有。”他垂头丧气地说。
“孩子会去哪儿呢?”班主任疑惑。
“我知道的话,还用来找你们吗?”
“这就奇怪了。”
“你们为什么不早点通知我?”
“我们不知道你的电话号码呀,怎么通知你呢?”
“那你们现在怎么知道了?”
“我们打电话给村干部,所以才找到你。”
“他走的时候没什么反常的表现吗?”曹吴能问班主任。
“没有,一切都正常。”
没从老师那里获知有用的信息,他只好走了。走出学校,他突然想起经常和儿子一起玩耍的军军,于是又返回去找他打听了一下情况。
“曹阳走的时候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曹吴能问他。
“他什么也没跟我说。”军军说。
“早上他找你玩了吗?”
“没有。”
没办法之下,他只好黯然地走了。回家后,他看见十三娘坐在电视机前笑得很开心,气得直瞪眼睛。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看电视?”曹吴能一气之下,把电视机关了。
“你关我电视干什么?”十三娘问。
“我关电视又怎么了?”曹吴能说,“我还想砸了呢。”
“你再敢砸我的电视,我跟你拼了。”
曹吴能砸电视的第二天,她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掏了点钱出来修理。昨天她才把电视搬回来,现在正好追上没看完的连续剧。
“我儿子不见了,你竟然还有心思坐在家里看电视?”曹吴能对她那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感到很恼火。
“你儿子不见跟我有什么关系?”
“虽然他不是你的亲生儿子,但你作为后妈不应该帮忙找一下吗?”
“我上哪儿找去?”
“你上哪儿找都行,就是不能坐在家里看电视。”
但她偏不,打开电视继续追剧。
“你是不是故意跟我作对?”曹吴能问。
“我要看电视,你别来烦我。”
“你等一会再看,不行吗?”
“等一会电视剧就播完了,我还看什么?”
曹吴能一生气,马上把电源拔了。
“你拔电源干嘛?”十三娘狠狠推了他一下。
“今天你不把我儿子找回来,我把电视机砸了。”
“你儿子丢了关我什么事?”
“就是你逼孩子,所以他才离家出走。”曹吴能想起早上那一幕,又说,“如果不是你昨晚把他关在门外冷了一晚,他会无缘无故不辞而别?”
“昨天晚上他不是没走吗?”
“可是,他现在走了。”
“他现在走跟我没关系。”
“你再说一句跟你没关系?”曹吴能摆开架势要开战。
“怎么了?”十三娘看着他,问,“你还想动手呀?”
没等他行动,十三娘就捻了一下他的胳膊,说:“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竟然敢打老婆了。”
话一说完,她又揪起曹吴能的耳朵,问:“你长能耐了?”
“我没有。”曹吴能歪着脑袋,说。
“那你怎么敢这么对我说话?”
“我只是让你帮忙找一下人。”
“他又不是我儿子,我为什么要帮你找?”
“你是他后妈。”
“你们不把我当家人,我为何要帮你找人?”
“我们什么时候不把你当家人了?”曹吴能说,“我每月挣的钱都上交给你,而且从不过问你怎么花。每逢节假日,好吃的全让你占了。”
“你说得那么好听,可是你是怎么做的?”
然后她把那晚的事翻出来,说:“你攒私房钱买肉、买车,不但没通报我一声,还背我偷偷吃肉。这样还不算,早上又趁我上厕所的时候偷吃我的红毛蛋。你自己说说,你什么时候把我当家庭的一份子?”
早上父子俩吃完饭后,没舔干净盘子里的蛋花。她上厕所回来看见碗里有鸡蛋的影子,赶紧去蛋窝里核对了一下数量,这才发现自己辛苦攒下来的红毛蛋少了好几个,气得当场跳了起来。
她追出去的时候,父子俩早就没了影儿。她本来打算晚上找两人算账,没想曹吴能半道就跑回来自投罗网。于是,她趁曹吴能找自己麻烦的时候,把所有事情翻出来跟他算了笔旧账。
“你怎么知道鸡蛋是我们吃的?”曹吴能问她。
“家里除了你们俩,还有谁偷我的蛋?”
“说不定是老鼠吃了呢?”
“就是你们这两个大老鼠吃了。”十三娘边说,边往他耳朵上使力,问他,“你为什么偷吃我的红毛蛋?难道你不知道那是我留着做月子的吗?”
“我没吃你的红毛蛋。”
”你还敢狡辩?”十三娘一使劲,他的耳朵突然响了一下。
“我的耳朵裂了,你快放开手。”他疼得大叫。
“今天你不好好交代,我让你好看。”十三娘不但没放开他,还把他拉到厨房里面,指着他们早上用过的碗,让他自己好好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