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凭樊胜美哭闹,安迪始终温柔以待。月色朦胧,冰凉冷冽,四周被黑夜笼罩,安迪却能清晰得看见樊胜美红肿的双眼,眉头不禁紧缩,自己的眼眶渐渐也跟着溢满了泪水,此时做什么也都是无用功,只能静静地、紧紧地抱着她,嘴里轻柔抚慰道,“小美,你别哭,别哭……”
樊胜美把头埋在安迪的肩膀上,低声啜泣,“为什么要来南通?为什么要来我家。”
说罢,一阵江风吹过,樊胜美打了一个喷嚏,安迪松开樊胜美,脱下了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她的身上。纵使是六月天,但夜晚的江边凉意依旧,而樊胜美穿的短袖长裙,太过单薄。
“你有难,我不能坐视不管。”安迪的话语坚定,沉着,六月的微风轻轻拂起安迪的刘海,她用那双真诚、深情的眼眸直直地看着樊胜美,眼神里的爱意与疼惜丝毫不加掩饰。这一切落在樊胜美眼里,仿佛是再次看到十多年前天真单纯的安迪,心里不禁抽痛。
安迪有千般好万般体贴,可也始终难以抚平樊胜美心中的自卑。
樊胜美脱开安迪的怀抱,依靠在一旁的围栏上,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平静心态,试图用最自然的语气面对安迪,“我家的情况你也看见了,那是一个万丈深渊一般的无底洞,你不能卷进来,也没有理由让你卷入其中。”
“为什么没有理由,我是……”见樊胜美只是一味地推开自己,拒绝自己,安迪有些着急,更多的是不解,不解樊胜美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毫无预兆地,樊胜美话锋一转,径直朝马路旁安迪的保时捷走去,“我带你去一家我很喜欢的餐馆吧,那儿环境很不错,以前初中时我就经常去,我猜你应该也会喜欢的。”
“好,我陪你。”安迪心有不甘,虽然每次表白都会被樊胜美打断,可让她高兴,才是安迪的头等大事。
……
晚上十一点半,万家灯火早已熄灭大半。安迪经常会来南通处理工作事务,但今日是安迪第一次看见深夜的南通,无法与夜上海的灯火通明相较,这样宁静的小城,却是安迪极少看到的景象,更何况这是樊胜美的家乡。
银色保时捷飞驰在路上,安迪坐在驾驶座上心中惴惴不安,每隔几分钟就偷瞥着副驾驶上的樊胜美。樊胜美头抵着玻璃,目光一直望着窗外,面色有几分倦意。
“安迪,我不能要你的钱。”樊胜美突然开口,打破了两人间令人尴尬的安静。
以安迪所受过的教育,很难以理解樊胜美的自卑,安迪眉头紧蹙,些许惊讶地问道,“Why?你需要这笔钱。”
“我说过了,我没有经济能力来偿还你。”樊胜美的身子回转了些,端坐在副驾驶位上。
樊胜美似乎又变回了她平常的模样,她过人的成熟往往令安迪无可奈何,“可我也说过,我对你好,不需要你还。”
安迪咬紧下嘴唇,猛然踩下油门,把车停在了路旁。虽然这条路是樊胜美中学时期常走的捷径小路,白日里都没什么人来往,更何况现在是深夜,安迪异于往常的举动惹得樊胜美惊慌失措,“安迪!”
安迪脸色一沉,解开了自己身上的安全带,敏捷地跨过阻碍,坐在樊胜美的腿上。
不等樊胜美反应过来,安迪的脸已经渐渐凑近了,双臂将禁锢樊胜美住,一切霸道的举动,令她此时的疑问竟变得像一种娇嗔,“你干嘛?!”
“kiss you.”安迪深受西方教育熏陶,骨子里开放,思想先进,却从未像今日这样,毫不顾忌地做出心中所想之事。一语毕,安迪覆上樊胜美颤动的唇。
安迪第二次的亲吻,和第一次初吻一样,冲动,疯狂。即使已经说了千言万语,樊胜美仍然封闭着内心,倒也不如直接实际行动,才能温暖她冰封已久的内心。此时此刻,安迪鼓足了前所未有的勇气。
樊胜美的唇是甜蜜的,安迪愿意不厌其烦地品尝千百次,上万次。从起初的不推拒不迎合,到后来的迎合,樊胜美的内心千变万化,五味杂陈。哪怕自己装作这样冷酷无情,她也还是要对自己爱护如初么?
车内的薰衣草味车载香薰洋溢在空气里,香味扑鼻,四片唇瓣的痴痴纠缠间,樊胜美一滴清泪蓦然落下。
薰衣草是樊胜美最爱的花草,是樊胜美最向往的浪漫情结,安迪也用了十几年这样的味道。
泪的温热令安迪慌了神,停下了热吻,放过了樊胜美的唇瓣,轻轻抵住她的额头,哽咽道,“你也是喜欢我的,对吗?”
“不……”樊胜美潸然泪下。倘若十多年前酒能够像今天这样坦然相对,把所有想说的话都说清楚,兴许,两人都会好过些。
安迪颤抖着,举起冰凉的指尖,抚上了樊胜美同样冰冷的脸庞,“那我吻你的时候,为什么不推开我。”
樊胜美固执地偏过头,不去直视安迪那炽热的眼神,沉默不语。
“Don't cheat yourself.From now on,let me protect you.(不要欺骗自己。从此刻起,让我保护你吧。)”安迪深呼吸一口气后,说出了多年来都不曾说出的愿望。
安迪纯正的美式英语告白,将樊胜美的思绪从漫长的回忆里拉了回来。一别已是十数年,两人已是云泥之别,可樊胜美却无法继续狠心推开她,“安迪,我真的,不值得你这么做……不值得。”
“这十数年来,白天清醒时,我一直反复告诉自己,忘了你吧,兴许忘了你,我的人生就会好过些。可偏偏每当深夜惊醒,我却宁愿饱受噩梦之苦,也不愿按照心理医生的医嘱对你有丝毫的忘怀。”安迪将自己的身子微微倾覆在樊胜美的身体上,头倚靠她的肩。
樊胜美终于放下了心中所有芥蒂,双手缓缓地攀上安迪的脖颈,“对不起,我不该……”
“傻瓜,没关系的。”安迪破涕为笑,抚了抚樊胜美的头发。
……
凌晨零点,XX路上的餐馆正是顾客盈门的时段。这里以传统地道江浙菜最为出名,夜间也会做些烧烤夜宵生意,从中午十一点一直营业到第二天凌晨三点,老板从中年直到老年,数十年风雨无阻地经营着这家饭馆,也算是看着樊胜美长大的。
餐馆虽然年代久远,装潢却依然很新。樊胜美牵着安迪的手,十指相扣,走进餐馆内,找到最靠边的包厢里坐下,“我记得刚认识你的时候,你的接触恐惧症很严重。”
“那是对别人,对你,我毫无保留。”安迪的笑容掩藏不住,会心一笑。
不知是灯光微黄的缘故,还是樊胜美由衷害羞,她那娇嫩的脸蛋上泛起一阵红晕,“这么多情话都是哪里学来的?咱们只知道钻研金融啃数学的理科生安迪,如今竟也变得这般油嘴滑舌。”
“我不知道怎样更好地用中文描述,英语应该是说'Self-taught'。”安迪羞涩低头,故作沉思状。
起码有十年未曾再踏足这家餐馆,樊胜美感叹这儿的变化,“我初中时就经常来这家餐馆,这家餐馆的营业时间很长,每次妈妈没时间做饭时,我会在这里打包两个热菜回家,老板人很好,他是看着我长大的。对了,这儿的菜式都是传统地道的江浙菜,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安迪环顾四周,中式的装修风格郑重而不失温馨,可以给人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墙上贴满了招牌菜的照片,令极少吃中式菜的安迪胃口大开,“大学在上海待了三年,浙菜吃的还算习惯。你点吧,我吃什么都可以。”
“老板——”樊胜美走出门外,高声喊道。
一个满头白发的年长男子,约莫六十岁,外表绅士儒雅,身着白色厨师服,衣服上却没有什么油烟味。老板走进包房,看见樊胜美,不免惊喜万分,“小樊!好久没来了,家里都还好吗?”
“挺好的,张叔,帮我随意上几道不油腻的菜色就好。”樊胜美笑得甜美温婉,一如当年那个常来给家里买快餐的年轻少女。
樊胜美顿了顿,又接着说道,“等等,再加一瓶清酒,一条清蒸鲥鱼。”
“好嘞。”张叔笑呵呵地应道。
包间不算宽敞,能容纳下一张和玻璃圆桌,还余下些许走动空间,一边的木柜上放着一套完整的陶瓷茶具,旁边摆着几盒茶叶,古风古韵,正是樊胜美中意的风格。精致的大圆桌能坐下十人,但安迪还是要和樊胜美紧挨着坐。
“你还记得我喜欢吃鱼。”安迪心下感动,多年不见,久别重逢,樊胜美却仍记得自己的喜好。
樊胜美起身把茶具拿到自己的面前,熟练地泡起了茶,颇有兴致地回忆往事,“你肠胃不好,不喜辣与重油,还记得大二的时候,你在学校对面街上的餐馆里,一个人吃了一整条香辣烤鱼,最后吃出了急性肠胃炎,在医院打了好几天的点滴。”
“很多事情你都还记得。”安迪极为动容。本以为樊胜美早就忘记了和自己的过往,开始了新的人生,可那一切她仍记得,甚至比自己记得还要深刻。
“我一直都记得。”樊胜美的眼里充溢着星光,那是她从不示人的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