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我16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当时正值初夏,我和一群人在水田里拔秧,忽听大路上有人喊,月梅,谁是月梅?
“我。”我答。
我们那时种田还是人工,拔秧时妇女们聚在水田里,坐秧马子上。邮递员穿绿色制服,骑那种带横梁的自行车,车两边挂着绿色布袋,里面插着报纸、书还有信件。
“这里有你的挂号信,快来签字!”他说。
我慌忙从秧马子上站起来,脸“刷”的一下红了,在众人的注目下,我从秧马子走到大路签字。
回来我把信塞到口袋里,旁边一大姐问,“谁写的信?”
我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我们那年代的思想观念还守旧,男女之间稍微表现的亲密一些,就会被人背后说闲话。
我扯谎说是我同学写的。
大姐还穷追不舍,“你哪个同学?”
“说了你也不认识。”我说。
拿到信,我的心就怦怦跳个不停。我知道这封信是“他”写的。我和他不是同学,不过我们是在村小学认识的。
这事要从我初中刚毕业说起,赶巧村小学有个女教师生孩子,当校长的大哥叫我去代课。说是能挣工分,还有补贴。
起先我还怕,大哥说就是教小学三年级,你初中毕业,能拿的下来。
我权衡一下,心一横就答应了。
上课了我才知道厉害,三年级的孩子正是调皮捣乱的年纪,见我比他们大不了几岁,故意刁难我。
课堂上孩子们一个比一个闹得起劲,我手足无措,喊了几次,声音被孩子们盖过了。我窘得满脸通红,这时,一个高个子男人进来,帮我摆平了这群孩子。
后来才知道,他是学校食堂烧饭的伙计,年龄也只比我大两岁。
学校给老师提供的有大办公室,我的课时不多,备完课,我就闲了。看我一个人趴在办公桌上发呆,他就来找我玩,给我讲笑话,还讲他儿时调皮捣蛋的事,有意逗我笑。
我一笑就放松了,竟不知不觉和他聊了许多,对他的了解愈发多了。
他家里兄弟四个,他是老大,下面还有三个弟弟。他爹是行医的,娘是干农活的。
我们同属一个村的,离的不远,也就两三公里。
他家里给他定了娃娃亲,是一对双胞胎中的姐姐。女方上面有两个哥哥,家里穷,重男轻女思想严重。她一天学都没上过,连名字都不会写。
他说,我和她简直没法交流。想退亲,但迫于家庭压力,暂时不敢做什么。
他还说在学校烧饭没前途,想到外面闯荡一番......
我代课的那年冬天很冷,临近过年,学生都放假回家了,只留几个老师值班。
那天,正好是我和他值夜班,天黑了,其他老师都回了,诺大的校园只剩下两个人,我有些怕。
我们学校建在大山脚下,以前是坟山,对面又是舍地。
所谓舍地,是我们当地的叫法,埋的是夭折的小孩、产妇、以及没有后代的老人,他们死后没人悼念,也不用竖碑。山上种满松柏,大白天阴森森的。
夜里他烧了一堆火,我们围着烤火,四周静悄悄的。
我越是怕,他越是要讲鬼故事,讲到精彩处,他趁我不注意,把灯吹灭了,还说是门外的阴风刮的。
我吓坏了,慌乱中往他身上又抓又挠。
......
那天之后,我就故意躲着他。他来找我玩,说他的心只属于我,还说我第一天来学校他就注意到我了,他悄悄给我的饭菜都比别人多。
我假装听不明白,和他只维系普通朋友的关系。
我的代课生涯很快结束了,没过几个月村里征兵,他报名了。
他离开那天送行的人很多,我也想去,但又怕被人看到,思前想后,最终我没去。
后来我真的很后悔,这样的话,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系了。
......
没想到他还挂念我,到部队后第一时间就给我写了信。
第一封信也没写什么,先是问候家中父母还好吗,都是朋友间的客套话。
但是,信的末尾他附了一句诗,妹是河边一枝梅,为只愿把你来随。
读完信,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有个大我两岁的小老姑,当时她还没嫁人,但比我成熟。
我把她叫到屋后山板栗树脚下,把信拿给她看,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小老姑一看就懂,说,他对你有意思,你先别点破,慢慢来。
于是我按小老姑说的,客客气气的回了一封信。信中也是简单问候他身体,但在信的末尾,我委婉的表达了希望他继续给我写信。
紧接着他的第二封信就来了,我的心里又是七上八下。
其实,我的家里也给我定的有一门亲事,定亲筐都送了。
这件事他也知道,早在学校时,他就劝我赶紧退掉这门亲事,他见过和我定亲的那个人,说他不行,配不上我。
他在第二封信的背面留下三个大字——早退亲。
这年五月,她家接我去过端午,我在他家歇了一宿,感觉很不好,当时我就萌生了退亲的想法。但娘说,退亲可以,除非我死了。
爹也不同意,说我不讲信用,让他一张老脸没地儿搁。
爹读过书,在村里当会计,算得上有头脸的人物。
在不安和喜悦中,我又与他交流了许多封信。
在信中,我们谈人生、谈理想,畅想美好的将来。
他在信中说,希望我去找他,在驻地做军嫂。
他给我寄了他穿军装的相片,还有那年代流行的磁带,里面有一首《甜蜜蜜》,我喜欢听,反复的听。
邓丽君圆润柔美的声音,勾起了我对外面生活的向往。
但我思虑再三,还是没下定决心去。
我勾了那时代流行的白衣领,给他寄过去。
在信中,我和他互相约定了终生大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