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日历翻到了四月，又是一个春天，距离六月越来越近，六年级的语文课本只剩下几首古诗没讲。

这几日天气开始回暖，我们放学吃完饭，几个同村的小伙伴都出来活动手脚，前段时间，天总阴沉得像教室窗外主任的脸。

饭后我们相约朝北庄去，走在一条曲折的小路上，白日的阳光曝晒后，地面反哺出一种气味。

落在鼻尖上，有点痒。

家乡是个穷落的地方，种地的人越来越少，地都转租出去变成了树林。

夏天的时候，林子里总像有人密语。

我们边走边踢着路边的野草闲花，不知道谁先说的，村里的大学生都往外跑，只有林老师毕业了还回来。

小玉说：“林老师是最好的人，今天放学她还给了我一个玉米糖。”

涛子：“那有什么稀奇的，我家里有很多玉米糖，还是软的呢！”

听得出，他明明有些嫉妒。

越过树林，我们看到一大群羊，像是从地里钻出来的一样，一整片占满了地平线，然后是此起彼伏的羊咩。

我们左右没看见人，就朝羊群里走，这些羊散落在各地，如同这个世界的原住民。

小玉看见一只小羊在吃草，洁白如雪，羊唇间带着潮湿的红，小玉少女心泛滥，朝它走过去要抱它，小羊吓跑了。

小玉很想摸一摸这只小羊的手感，实话说，我也很想。

我们跟在小羊的身后，一眨眼我们都成了牧羊人。

几步跑，在羊群中穿梭，一抬眼看见一大片草地，但草地被四面八方的野桃树挡住，地面还凝着很多陈年碎砖块，它们一同藏在村庄的后面，悄无声息。

因为桃树还没开花并不惹人注意。

小玉离近了看那些桃树的花苞说：“它们应该快开了吧，憋得好辛苦啊。”

涛子说：“我在梦里梦到过这种地方，我就蹲在那里。”他指着一个树杈。

小玉说：“这像一个秘密基地。”

我说：“桃树开花的时候一定很好看。”

涛子说：“夏天就快来了，这里一定很凉快，我们把这里当作我们的秘密基地吧，怎么样？”我们都赞成了。

小玉还说：“到时候叫上林老师一起来看。”

我们忙活到很晚，去把桃树周围的地面清理干净，使它看上去像是待人接物的好地方，羊在不远处安静地吃草。

春日，冷暖交互，总是会不留神生病，林老师就病倒了。

她到我们街道的李医生家里挂水，放学的时候我们路过门口还和她打招呼，她嘴唇泛白，像牛皮糖沾上的淀粉，鼻子也塞，讲话像是委屈巴巴，手里攥着纸巾。

小玉还把自己准备好的糖果递给她，她让我们回家慢一点，不要过桥的时候停留闲看，小心掉下去。

一个星期后，是今年的第一场桃花开。

林老师的病康复了，秘密基地也收拾好了。我们一起去诊所找她，她正在听取医生关于吃药的嘱托，林老师扭过头看见我们几个在门边探着头。

她的嘴唇又红润了。

她听到我们带她去看秘密基地很惊讶，虽然那天天气不太好，阴沉沉得，但是大家还是兴致勃勃，她让我们挤一挤坐她的电动车。

小玉站在前面，我和涛子坐在后面，四个人满满当当，林老师满载而归。

阴沉的天送来凉爽的风，风吹过林老师的发丝滑到我的脸上，我很开心是我坐在前面，这头发独贴在我的脸上。

我一路都在回忆林老师究竟是用的哪种洗发露。

林老师说：“你们的秘密基地什么样啊？”

小玉说：“它们在一群桃树的怀抱里，别人都不知道……”

涛子说：“小玉，别急着说。”

林老师说：“那不就是桃花源喽。”

小玉问什么是桃花源，林老师说没有烦恼的地方。

小玉在前面指路，林老师经过夹林小道时，夸赞这里的自然风光，说以后找机会带同学们来下一届同学们来春游。

她后面说的什么我就不记得了。

坐林老师电动车后面和坐我妈妈电动车后面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突然我听见小玉和林老师几乎是同时叫起来：“羊~”。

羊群在昏沉的天空下白得不太出众，只是“咩咩”的叫声，使沉闷多了几个鼓点。

如同第一次来到这里，我们又穿过一遍羊群，穿过宁静前往另一片宁静，穿过一片生命前往另一片生命。

当抵达秘密基地的时候，我们都呆住了，因为这群该死的羊在这里拉满了羊粪蛋，满地密密麻麻。

林老师一动不动地注视眼前绽放的桃花。

小玉以为林老师很失望，她突然哭起来，我们大家都在安慰她，小玉只是一个劲儿地解释说：“本来都打扫干净了，都怪羊。”

涛子看见离得近的羊了，还忿忿不平地用石头砸，林老师制止了他。

她让我们朝近看，看那些枝条，看那些粉红的桃花，闻它的气味。

林老师说：“粉红的桃花展开也是羞涩的，它并不过分炫耀，也没有红得惹人注目，只是藏在风里，在阴沉的时间里，它突然跳动起来。”

我们似懂非懂地点头，她又拉着我们往后退，站在很远的地方去看这几棵围抱在一起的桃树。

林老师说：“像什么？”

小玉说：“像扇子。”

林老师说：“不错，桃花扇。吴涛呢？”

涛子挠挠头说：“我还是觉得像秘密基地。”

林老师又问我，我说像一幅画，她也点点头。

林老师说：“人生很多风景你站在细处和离远了看全景是不同的，离近了它就在你头上你看不出什么，但是你会觉得它是个好有意思的秘密基地打，但我们现在离远了看，它好像还有别的东西落在我们心头。”

我们还是听不太懂，我们才六年级嘛！

我们在离开的路上，林老师说：“这个秘密基地跟你们的小学是一样的。”

桃花每一次落的时候，我们都要长大一岁，升更高的年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