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台上的时光机》
凌晨五点,我眯眼看见老伴正踮脚往橱柜顶层的玻璃罐里取红枣,晨光斜照在她微微佝偻的背上,白发间零星几缕黑丝,恍如五十年前她扎着麻花辫在灶台前煮红糖水的模样。
"老张,你咋又犯倔?"我故意板着脸,却早已起身扶住她颤巍巍的胳膊。她咯咯笑着,把红枣塞进我手里:"你胃不好,得用这宁夏枸杞和金丝枣熬粥。"这理由我听了半辈子,如今却成了最熨帖的心事。灶火映着她皱纹舒展的笑,恍惚间又看见年轻时她端着搪瓷碗,踮脚给住院的我喂粥。
上个月体检,医生说我血糖高,她当晚就翻出压在箱底的《糖尿病食谱》。台灯下,她戴着老花镜逐字逐句地抄写,笔尖在"含糖量"三个字上顿了顿,突然哽咽:"你以前总说我煮的汤太甜..."我望着她颤抖的手,想起年轻时我总嫌弃她煮的汤太淡,却不知那寡味的汤里,藏着多少欲说还休的牵挂。
周末女儿回来,老张像过节似的把阳台上种的番茄都摘了。饭桌上,女儿夹起一片番茄:"妈,您种的番茄越来越小了。"老张的手突然顿住,我急忙岔开话题:"你妈为这番茄秧子,大冬天跑三趟农资店呢。"女儿红了眼眶,往她碗里夹了块排骨:"妈,以后我教您用短视频学种菜。"老张嗔怪地瞪我一眼,嘴角却弯成了月牙。
去年冬天,我半夜突发心绞痛。老张披衣冲进雨里打车,回来时浑身湿透却紧紧搂着装药的塑料袋。急诊室里,她攥着我的手一遍遍念叨:"咱不是说好要一起看孙子高考吗?"输液瓶里的液体一滴一滴,将我们的皱纹、白发和五十年的晨昏都融进漫长的岁月里。
上个月整理旧物,翻出我们年轻时的结婚照。老张把相框擦得锃亮,突然指着照片里我的皮鞋说:"你当时说皮鞋是借钱买的,可后来工资发了,你第一时间给我买了支口红。"我笑着刮她鼻子:"那时候你涂口红的样子,比电影明星还俊。"她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又回到那个用二两粮票换糖吃的年代。
傍晚散步时,老张总爱絮絮叨叨讲些陈年旧事。路过幼儿园,她指着秋千架说:"当年咱们在这栽梧桐树的时候,你还说等树长大了,孙子就能在树荫下玩耍。"我握住她粗糙的手,看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仿佛要把这半世纪的悲欢离合,都酿成余生的暖。
如今,老张每晚睡前总要把我的老花镜擦得透亮,就像年轻时我给她梳头那样仔细。我悄悄把刚买的热敷贴放进她外套口袋,就像当年她在我衬衫口袋塞薄荷糖一样。厨房飘来小米粥的清香,恍惚间,我又看见那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正踮脚往灶膛里添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