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时候有一次在学校生了眼疾,就请了假回家去小诊所挂水。因为当时正值换季所以感冒伤寒的人并不少,诊所里挤得满满得,只有一个头发花白闭着眼睛休息的大爷旁的座位还空着,就顺势坐下了。大爷衣着很普通,一身黑布衣,军旅鞋,一看就是劳作了一辈子的乡下人,带着乡下人特有的淳朴气息。我这人是属于那种手上没有什么东西看就极其难受的人,又因为眼疾看手机的光会觉得很刺眼。所以无奈之下就从书包里面掏出了当时正在学的《古诗词鉴赏》看着。
书很薄,所以就一只手拿着架起来看,正看着看着一旁的大爷不知何时睁开了一眼带着浓厚的乡音问:你这首诗是不是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我听他这么一问,心里一惊,因为照他这个岁数在我们那里,识字的都十分罕见,更何况是能辨认出一首古唐诗呢?我急忙问大爷你怎么知道的?你读过这首诗吗?大爷嘿嘿一笑,说我不光读过,我还画过这上面的意境图呢。我这才知道这位看似普通的大爷,其实教了一辈子画画,写了一辈子毛笔字,直到今年才因为眼睛花了才退了休颐养天年(我后来拜访过他的画室,徐悲鸿的八骏图,毛泽东的肖像画。还有《清明上河图》的片段都在墙上挂着,虽然我是外行人,但是能看出来,这是一般的画师画不出来境界,当然这是后话,当时的我并不知道。)
随后又和大爷聊了很多,李杜的诗,苏辛的词,韩愈的散文,乃至我并不多了解的文征明和徐渭等画家他也给我讲了不少。我问大爷,我最喜欢的一首词,“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知道是哪一首词吗?大爷随即答道:知道,姜夔的《扬州慢》嘛。后面是“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对吧? 然后花白的胡子一抖,二郎腿一翘,露出得意的神情,一副老顽童的模样。
我心里升起莫名的感动。
不知道为什么,两个相差几十年的人,明明所在的时代不同,明明经历的岁月不同,本该是擦肩而过的路人,却透过已有近一千年前的语言,又狭路相逢。
。现在才明白,诗也好,词也罢,画也无妨,这些是刻在中国人骨子上的传承,流在中国人的血管里的记忆。
我相信,未来,那时候的你已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几年,见识到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某一天你坐地铁,突然看到一个挂着黑眼圈穿着校服的高中生苦逼地背着《赤壁赋》,一如当年摇头晃脑的你,虽然文章的内容你早已忘记,更别提大如蚂蚁的小字注释,唯一记得的就是当年在语文老师背诵记录表偷画的对勾,除去感叹岁月流逝青春不在的感伤之余,你内心会升起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你很难解释这是为什么。
我可以提前告诉你。
不是因为那个高中生经历过和你一样的岁月,而是因为那些岁月,是从五千年来,我们一同经历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