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阔回到家，发现大门开了一道缝。他心里一紧，双脚定在原地，小心探着身子伸手开门。他侧着耳朵听，屋子里似乎没有动静。李阔刚准备迈进去，地上一个白盘子让他不寒而栗。他下意识朝身后看了看，没有人。他蹲下来，一只手颤抖着端起盘子——凉透了的清蒸乌龟，旁边还摆放着葱姜蒜。

李阔从身后把门带上，把盘子放在桌子上，站了很久。

何小木下午跟着电视台的其他同事去采访，到了晚上8点多才收工。回家的时候，她不知不觉走到李阔家小区附近，便继续迈着步子往前走。

李阔家灯暗着，何小木以为他睡了，没想到，却听到不远处的墙角传来撬土的声音。声音不大，隐约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穿着藏蓝色大衣，脚边的白色盘子反着光。何小木眉头一皱，走到路边想看清他的脸，等确定对方是李阔才小心靠近。

李阔没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他依旧在刨坑，等何小木的脸出现在眼前，他才一脸惊讶地看着她。

“这么晚了，您在干嘛？”何小木问。

就像是自己努力隐藏的秘密被人发现，还被迫要与人分享一样，李阔有些窘迫，但还是装作没事的样子，语气尽量轻松，“在挖坑。”说话的功夫，他没有停止正在干的活，用力一脚跺在铁锹上。

“做什么？”

“有人进到我家，把乌龟炖了，我想把它埋起来。”

何小木的目光自然转向他脚边，在透亮的月光下，盘子反射的白光更加刺眼。“什么？”她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惊慌和不解，“有人撬门？乌龟？”她说不出那个词，嘴角几乎在不停地颤抖。她知道这只乌龟对李阔的意义是什么，也知道失去乌龟的李阔心情有多么糟糕。她不敢看他的表情，他越是冷静，她越能体会到他内心的悲伤。

远处一声狗吠，接着从另一个方向传来几声狗吠，然后是一个男人粗鲁的呵斥声。夜又变得宁静。

何小木明白，且不说李阔不知道是谁干的，就算知道了又如何？既不能指名道姓的宣泄，也不能把罪魁祸首拖到屋外来发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独自平静地消化这件事，不为自己惹更多的麻烦。

后来，李阔没有再说更多的话，何小木也站在一旁，静静看他完成对乌龟的最后悼念。

“你一个女孩子，这么晚还在外面乱逛。”李阔拍拍手上的土，说道。

“我这就回去了。”何小木轻声说。

“我送你吧。”

面对李阔的提议，何小木有些吃惊，她连忙摆手，慌张地说：“不不不，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说完，转身往反方向走。

“其实，我就想随处走走，”李阔的声音从她身后飘来，“只是不知道可以去哪。”

何小木不忍再拒绝，她停住脚，侧着身，看他慢慢赶上来。

很长一段路，两人什么话都没说，只听见厚重的脚步声，均匀的呼吸声，还有衣服相互摩擦的声音。突然，李阔叹了口气，带着遗憾的语气说：“那只乌龟年纪不小了。”

何小木听在心里，仔细琢磨这几个字，但她依旧不确定他想说什么，便没有搭话，怕哪句话说的不对，勾起他的伤心事。

又过了一个十字路口，黄灯扑哧扑哧闪个不停。“我家就在前面。”何小木指着不远处说。

李阔这才抬起头，发现周围的街道和房屋都是他熟悉的样子。天很黑，远处有些模糊，但他朝何小木手指的方向看去，却发现星点灯光有他脑海中忘却不了的东西。他自言自语道：“原来你也住这。”

何小木没有听清，站在李阔对面，说：“很晚了，就送到这里吧。”

李阔目光擦过何小木的肩膀，落在远处扑闪的灯光里，他还没有回过神。他隐约觉得何小木说了什么，但脑子一团浆糊，怎么都理不清，直到她消失在一片夜色里，李阔才把眼睛从一个亮点处挪开。

一时间，他不记得自己是跟着谁走到这里，还以为是习惯。

回去的路上，风比来时更寒了，吹在李阔的脸上，甚至吹进头发丝里。他渐渐觉得双手麻痹，双脚失去知觉，他裹紧大衣，加快脚步。这时，他才想起，小玲也住在这个小区。

小小的胡城，总有很多藏不住的秘密。

第二天，李阔起得早，他先烧了开水，从碗柜里拿出两个硬邦邦的馒头放在水壶的盖子上。他站在灶台前，一边等馒头蒸热，一边取暖。

突然想到挂了好几天的军大衣，李阔搓了搓手，走到客厅。大衣依旧是浸了水的深绿色，用手一捏，还是僵硬着的。看来这段时间都没法把身上的衣服还给何小木了。

何小木来的很晚，还一脸困倦的样子。李阔给她倒了水，何小木从包里取出几本书放在桌子上，说是怕他无聊，拿来给他解闷。快11点的时候，何小木接了两个电话，说是领导交代她临时性的工作，然后就走了。

李阔翻了翻桌上的书，都是年轻人爱看的题材，没有太大的兴趣，又按照早上的方法蒸了两个馒头，拿在手上出门了。

洗车店里的员工都在吃饭，李阔唯一熟悉的江岩东和陈南今天调休，马宁也出去跑业务了。闲着没事，李阔换好衣服拿着工具，走到一辆SUV前准备清洗。一个大约40岁的中年女人从休息室冲出来，穿着跟李阔一样的工作服，一边跑一边指着李阔喊：“哎，你干什么！你干什么？”

李阔见四周没人，确定她在跟自己说话，但还是一脸茫然。他一手抓着抹布，一手举着水枪，看着对方径直地跑过来。

女人的嘴角还有没擦干净的油渍，几撮弯卷的枯黄色刘海在额头和脑袋之间飘荡。她一脸慌张和生气的表情，抢过李阔手中的水枪，大声指责道：“你想趁我不在，抢我生意啊！”

这下轮到李阔慌张了，他支支吾吾地解释：“我，我没有啊，只是看这车还没洗好，我想帮忙......”

女人又一把抢过李阔另一手上的抹布，打断他的话：“既然决定出来做事就得老老实实的，别以为自己跟老板认识就有什么了不起，谁的工作都能抢。要是不老实，照样有人把你重新送进监狱去。”说完，女人恶狠狠地朝李阔瞪了一眼，眼角流露的恨意像是能把他杀死。

李阔知道对方误会他抢工作，但从这个女人口中说出的话，已经远超出了这层含义。像是他们原本就有什么深仇大恨，中年女人这次抓到机会，虽然不能报仇，但气势上先让李阔服输。

李阔没有回答，默默走开了。尽管五味杂陈，但他习惯把所有的情绪和心事都吞进肚子里，过多的解释只会给自己添加更多的麻烦，而发泄早已变成一件可望而不可即的事。

从车尾绕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一位老人，李阔没有抬头，小声道了歉。没想到那人没有离开，反而跟在他后面。等李阔察觉到，停下脚步，那人已经走到李阔的面前，伸着脖子仔细看他。

李阔心里一紧，立马紧张起来，习惯性地撇过头，躲开对方的目光，他想要赶紧离开现场，却被老人的一只手拉住。李阔想摆脱，却听见老人略带颤抖的声音说道：“是你吧，是你救了我吧？”

这好像不是李阔以为的场景，他慢慢转过身，看着老人。他仔细看了看，并不认识。“请问您是？”

“就前段时间，我倒在小区里，是你救了我，等我在医院醒来，就再也没有见到你了。”

李阔突然想起来，说：“您没事就好。”

老人依旧没有撒手，激动地说：“当时我只看到一个人影，后来就不省人事了，是一个电视台的小姑娘告诉我是你救了我。”

李阔知道，是何小木。

“我老伴身体不好，万一我不在了，都不知道谁来照顾她。还有我那不争气的儿子，三十多岁还没结婚，”老人越说越激动，“工作也吊儿郎当，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有时还得靠我的退休工资来补贴他的开销，”老人的手握得很紧，“真的谢谢你，年轻人。”

“没事，我只是碰巧遇到，任何一个医生都会这样做的。”

这时，从远处跑来一个男人，在李阔前面停住，拉开老人的手，埋怨地说：“爸，离这种人远一点。”

李阔知道对方认出自己了。

老人一下子推开儿子的手，严厉地说：“这种人？哪种人？我只知道他是救了我命的人，没有他，我早就断气了，现在还能站在这里跟你说话吗？”

男人警惕地看了李阔一眼，小声在老人耳边嘀咕几句。老人又推开他，杵了杵柺棍，说：“我比你更清楚他是谁！”老人很生气，声音里喘着粗气，久久不能停息。接着，他又温柔地转向李阔，说：“对不起，儿子是我没教育好。”

这时男人已经往后退了一步，双手叉腰，一脸不耐烦。

李阔从觉得很尴尬，他不想再听老人感谢的话，也不想再看到他儿子一个又一个白眼，只想赶紧离开这里，坐在店里的休息室，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