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青城
他的喉咙里已经吐不出字句,眼神飘忽不定。他时而看看天花板上老是摇晃的吊灯,然后看看对面墙上贴了几十年的小画,最后又朝坑坑挖挖的地板望去,心里默念着有几只蚂蚁。
这是他,最后的自白。
他其实不大愿意讲故事的,就算现在要讲,以他如今残存的命数估计是讲不到他认为的辉煌。他以往叨叨在嘴边的,也不过是冰山一角。他做过好事,也当过坏人;出过海,也躲过荒山;娶过媳妇,也曾儿孙满堂。然后在坎坷的旅途快要到终点的时候,只剩了他一个人——毫无生气地躺在床边,看着地上粗糙的痕迹,就好像他经历过的往昔。
想他年轻的时候也是生得英俊,讨女孩子喜欢的。读书的时候染了些抽烟喝酒的习惯,以此为时尚,当了男生们的头头。成也好看,败也好看,他这张清秀的脸也曾给他惹过麻烦。他最后迎了一个自己不甚喜欢的女孩进门,却也未再娶。对孩子们还算宠爱,却也点到为止;夫妻二人相敬如宾,也甚少斗过嘴。他周围的人都以为他闯了不少功名,把他的事迹时常当作饭后谈资,至今还能听到老头们提一两嘴。
而别人嘴里的说道,现在——毫无生气地躺在床边,看着地上粗糙的痕迹,就好像他经历过的往昔。
在他拥有了一切后,一切也在慢慢离他远去了。
腿脚逐渐迈不动之后,他连电话也不愿意打了,孩子回来看他的次数也变得少。尤其是他回到老家住后,潮湿的环境送走了不少客人,以前和他插科打诨的同届朋友也不知去了哪。他不甚在意,觉得一个人清净地住也不错,以至于他的孙辈出生他也就看过一两次。媳妇已经病逝很久,灶台上的锅渐渐生了锈。开始他还会给自己蒸两个馒头,后来就靠孩子拜托好的邻居每天按时带来的碗碟生活。碗碟去了又来,来了又走,而他,只能过一次性的生活。
孩子偶尔打过来电话,他要停顿好久才接起来。大声地问他要不要去养老院,他往往眨巴了几下眼睛,然后摇摇头——要等半晌他才能反应过来他孩子看不见他的摇头,哑着声音说不用,浪费钱。提的多了,惹他烦,这事儿便不了了之。挂了电话,他依旧趟回那张破床上,等着天暗下去,再亮起来。
现在,他依旧盯着那坑坑挖挖的地板,像极了他经历过的往昔。
他呢喃,喉咙里有什么堵住了。
列车最后一站的门开了,冷风灌进来,吹走了所有的余温。
什么也没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