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神族太子明煜神君便经由西南守军营地直接回了从山。
不出三日,洛茵仙君被妖族俘获的消息就顺利地传上了从山,继而又在不到五日传到了凌霄宝殿。
那一日的朝会格外热闹,与会者分成了鲜明的两派。一派主张核查此事后再做定夺,而另一派则主张立即出兵去妖族救人。
主和派以刚从南荒回到西南荒还没喝上一口热茶就被召回九重天的衡曜神君为首。
主攻派以洛茵仙君的父君寒川真人为首。
先前洛茵仙君被传在魔族的时候,寒川真人便去了南荒令昊的营地要求救人。令昊搞不定他,是以把衡曜从西南荒叫了过来。他们三人在南翼军就有过几场唇枪舌战,闹得很不愉快。现在又从南荒闹上了九重天,直接闹到了天帝跟前,将这件事情公之于众。
天帝好生为难。
在此之前,寒川真人从不在神族军务上有过任何表态。他常年云游野鹤,可谓是活成了个真神仙。而天帝其实向来是主攻的,只是迫于权利不够大,管不到八荒统帅的头上而一直不温不火地当个不那么安分的和事佬。明面上看,天帝常年周旋于两派间,做着调谐工作,两头不得罪。而暗地里,他要怎么做别人就管不着了。
但眼下这件事情,天帝觉得无论自己怎么处理,都两头不是人。倘若还像之前对付魔族那样明着暗着都倾向主攻,攻打的对象如今却是他并不想动的妖族。一旦出手,后患无穷。倘若主和,便等同于是打了自己的脸,还动摇了自己在主攻派里的地位。
天帝着实想不通,自己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的,明明白白地把脏水祸水往魔族身上泼,还成功引起了魔族内乱,眼看着把魔族内部搅得四分五裂、军心民心皆不稳,马上就到了可以用洛茵仙君的事情挑起神魔大战的时候,这事情却又在短短几日里就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然演变成了现在这样!
他坐在凌霄宝殿的宝座上不动声色,却实则两头为难,满脑袋的胞。
在南荒还没吵够,跑到九重天上结群继续吵架的二位你一句我一句,仿佛一场永无止境的拉锯战一般,吵得人脑仁发胀。
倘若此事发生在除了妖族以外的任何一个异族身上,天帝绝不会如此为难。好巧不巧,这笔账还就扣在了妖族头上,叫他举棋不定。
有些尘封了多年的往事,可是绝不能被捅出来的!
凌霄宝殿内闹哄哄的,俨然失了往日里的庄重肃静。天帝一语不发,因他实在是为难。事态愈演愈烈,双方剑拔弩张,眼看着再这么下去大约就要先掀起一波神族内讧,在凌霄宝殿有一番较量了。
就在此时,凌霄宝殿外守卫通禀:“太子殿下驾到!”
殿内的喧闹一瞬便安静了下来,众人的目光齐齐往殿外望去,正瞧见明煜神君执着一柄折扇从容地走进来。
就连天帝都对此有些意外,“皇儿,怎么回来了?”
明煜神君颇有皇储风范地先将礼数见了个面面俱到,随后才不急不慢地道:“在从山没有等到衡曜神君,倒是听闻他直接来了九重天,儿臣以为是出了大事,遂跟上来瞧瞧。”
此话说得委实冠冕堂皇,即向天帝表明了自己一直老实待在从山,又表现出自己对这天下大事的关心。只有仓促回过一趟西南荒的衡曜神君听出了话里的不对味来。
一身玄色便衣的皇子四下观了观,困惑道:“众神怎么一个个脸色都这么难看?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吗?”
天帝摸不透这孩子此时突然出现在凌霄宝殿里究竟是何用意,可他却也并未多想。想着这皇族的大权早晚有一日是要交到他手中的,天帝遂就起意想要听一听他在此事上的看法。
“皇儿回来得正好。据传洛茵仙君是被妖族虏了去,众神皆在商议是该先彻查还是直接出兵妖族讨人。”
明煜神君唔了一声,显了几分为难之色,“妖族之辈狡黠,倒是不及魔族那般残暴。洛茵仙君落入妖族手中应该比落在魔族手里要安全些。”
他这一句话,便把这桩事情前后两番截然不同的流言掺和在了一起。
明煜神君继而道:“但坏就是坏在妖族狡黠,若是派人彻查,估计是查不到什么的。此事既然已经传开,那么妖族必然有所防备。届时我们无功而返,却反倒给妖族留了话柄,笑话我们神族轻信谣言,冤枉了人。如此一来,人没救着,反而还耽搁了时间。”
天帝眼皮一跳,意识到这崽子话中的意思,遂就后悔自己方才怎么就没多长一个心眼!
若是当真要出兵妖族,那么保不齐妖王图涂那只老狐狸就要把那些陈年旧事给捅出来。而那段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的往事,天帝还是相当忌惮的!
可太子殿下的这一番话,却着实顺了主攻派的意。正当他们准备借题发挥、高歌猛进时,明煜神君又突然毫无征兆地话锋一转,奔着另一方去了。
“不过,前一阵子不是还盛传洛茵仙君在魔族,怎么这流言传着传着就变成了在妖族?本殿下倒是好奇,这消息到底靠不靠谱?万一不靠谱,我们神族贸然出兵讨伐要人,岂不也要让异族看了笑话去!”
天帝这下算是在宝座上坐住了。敢情这一圈说下来,那小崽子等于没说。两头都讨好,委实是圆滑了不少!天帝略感欣慰,觉得这些年带着他上朝会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好处的!
明煜神君面带微笑道:“不过洛茵仙君乃我神族要将,眼下失踪,是死是活我们还是要给个定论。就如同当年的基延神君和苍暮神君的意外那样,总得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给寒川真人一个交代。”
他俯首对着天帝一揖,“儿臣倒是有个提议。”
天帝正了正身子,“愿闻其详。”
“儿臣听说魔妖二族经上次那一役,损耗都不小,妖王更是重伤,已是路难行。此时如若我们派兵贸然踏入妖族地界,怕是那妖王要跳脚,以为我们是要乘人之危,甚至是与魔族勾结要去害他。届时他拼着一口气同我们来个鱼死网破,吃亏的还是神族。”
寒川真人不悦道:“那殿下的意思是,就这么放任妖族扣押我神族要将?”
“太子殿下还没说完呢!”衡曜神君打断道,“况且,因为洛茵仙君一人,就要陪上我族千万天兵的性命,寒川真人不觉得太自私了吗?且这个消息还未必属实!别人说什么,真人就信什么,被人牵着鼻子走,竟还理直气壮,也不动动脑子!”
“你……”寒川真人气得吹胡子瞪眼,“洛茵为神族卖命这么多年,几趟大战出生入死,一身的伤痛,如此功德竟换不来半点儿的珍视。如今她落入敌阵生死未卜,统帅竟还能站在这里说风凉话,实在是叫我族天兵天将心寒!”
“本殿下还没说完呢,你们怎么就又吵上了!”明煜神君沉了一口气,“这么吵下去只会拖延时间!拖得越久,对洛茵仙君越不利。”
寒川真人隐忍地作了一揖,“老身失礼。”
“诚如寒川真人所言,此事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否则必寒忠臣良将之心。”
“那皇儿的意思是?”
“这件事上,神族不便出兵是真,但必须出面。”明煜神君手执折扇双手一拱主动请缨,“父皇,不如由儿臣带领半百精锐前去惑西谷与妖王好好谈一谈。儿臣代表神族,亦代表皇族,妖王总不敢贸然对儿臣下手。再者儿臣不过带了那么寥寥数位精锐护身,妖王总不会认为就这区区几十个人能端了他的老巢吧!空穴不来风,既然传言洛茵仙君在妖族,妖王总得给个说法。儿臣和和气气地去要人,也是给他一个台阶下。他下来了,此事便罢了。他若是还不肯把人交还回来……”他转身看向衡曜神君,颇为无奈地一笑,“届时恐怕就真的需要劳烦统帅您受点累了!”
衡曜神君突然间就这么唐突地被顶在了风口浪尖上,他必然要反驳,“殿下可是忘了,之前还盛传洛茵在魔族呢!”
“令昊神君不是亲自去魔族找过一趟嘛!”明煜神君面带礼貌的微笑,心安理得地在凌霄宝殿内当着众神的面将这篓子给捅了,“听说天祁君也一起去了。”
此话一出,殿内哗然一片。
衡曜神君的脸色明显僵了一瞬,遂就意识到公孙念那小子可能不知轻重地把什么事都同这位知己说了。
他徐徐暗叹:“还真是蓝颜祸水啊!”
玄衣皇子端着一副好架子悠悠道:“本殿下在从山还听说魔都城前一阵子爆发了内乱,说是前任魔尊的旧将与妖族有染,把魔都城搅得一团乱。想来之前洛茵仙君在魔族的传言大抵就是这么来的。既然我族两员大将都没能在魔族找到人,那么我们姑且就先认为洛茵仙君不在那儿吧!先探探妖王的口风,之后再做定夺。”
此事由神族皇子亲自出面,于情于理寒川真人都不好再说什么。而对于衡曜神君来说,这也算是一步缓兵之计,他亦不好直接当面否决。
两派终于都消停了下来,反倒是夹缝中的天帝疑虑颇重。
“皇儿,你是储君,怎可涉险!”
明煜神君从容道:“这事大约也只有我这个储君出面才可能平息。若是衡曜神君出马,怕是妖王免不了要多想!”他遂展开手中的折扇摇了摇,用一种平平无奇却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语气道,“再不济,父皇还有浩岚呢!”
前不久才有过一场不愉快,天帝自然听出了他话中的暗意,他有点生气。敢情那小子是在跟自己怄气!还真是个记仇的混账东西!
也罢!天帝当下把心一横,觉得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去磨练磨练再吃点苦头也未必是桩坏事,这样才能让他认清现实,明白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不日,明煜神君便随同八荒统帅离开九重天回了从山。
一路上,衡曜神君都沉默不语,一直到云头落在了从山地界内,他才看似不经意地拾起了话头。
“妖族之地鱼龙混杂,这一趟,虽有精锐护送,但殿下还需得谨慎自保。”
“本殿下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妖族呢!”明煜神君说得若有其事,语气里竟还透着一丝兴奋,“正好可以开开眼界!”
“在异族的地盘上不比在神族的领地,殿下万不可放松警惕。”
“在哪儿都一样!”他笑了笑,“这四海八荒,哪儿都有坏人。”
衡曜神君欲言又止,最后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
“统帅无需太过忧虑,此事既然是我提议,即便出了差池,天帝也怪不到你的头上来。即便天帝有意借此事发挥一番来为难衡曜神君,以统帅你的能言善辩,想来也有的是法子来对付他,定然不会让自己吃亏。”他背着手缓步行在山路上,“我少不经事,多看看这世间险恶也好。”
他们一路往从山营地去,走到半山腰时,八荒统帅突然收了步子,猝不及防地问道,
“殿下,你这一趟,当真是为了历练?”
明煜神君也收了步子回身朝他望去,脸上带着从容不迫的微笑,“那统帅觉得本殿下这一趟涉险是为了什么?”
衡曜神君说不上来,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位皇子此番用意并不那么单纯。
玄衣皇子摇着手中的折扇回头继续往营地去,衡曜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便更摸不透他心中到底打着什么样的算盘。
从前,他以为他不过是一只被养在金丝笼中的雀,亦或是被囚在金丝笼中的雀。
而现在,他隐隐觉得,自己放出来的,也许是一匹野心勃勃的中山之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