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玉书一家四口,一大早赶到姐姐家,把姐姐给吓了一跳。姐姐还没来得及高兴,玉书就说明了来意。姐姐的笑影生生地在脸上凝固住了。她愣了一愣,等明白了玉书的意思,便嚎啕大哭起来。姐姐叹自己命苦,怎么养了这样一个弟弟。也是啊,她含辛茹苦把玉书带大成人,不仅没得到过任何回报,连见个面都是千难万难的。这不,才刚见面就又要分别了,姐姐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啊,她说啥也不同意。姐姐说,玉书、花招谁也不能走,要走了,那就是要了她的命。大姑子的激烈反应,再一次让花招为难了,玉书更是心急如焚。玉书手里攥着那两张好不容易搞到的船票,差一点攥出水来。
玉书和姐姐,一个执意要走,一个执意要留,姐弟俩一直僵持不下。老爷子看着这一幕,早已心疼得老泪纵横,泣不成声。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再不走就赶不上去上海的火车了。玉书懂得军令如山,时间就是生命。自己如果今明两天不能赶到部队,后天部队就开拔了,绝不会等你。到时候,你就是想走也没法走了。说时迟那时快,玉书突然跪倒在地上,冲着父亲和姐姐狠狠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一把提了皮箱,拉过花招抱起孩子就往门外走去。等老爷子和姐姐回过神来,玉书和花招已经走出去一大截路了。这边父女俩见情势不妙,也赶紧跟了上来。
一行人各怀心事,步履匆匆地赶到牌头火车站。那时候车少,到上海一天只有这一趟车。玉书他们赶到车站刚买好票,检票口就开始检票了。牌头是小站,乘车的人并不多,玉书他们很顺利地检了票,到站台等候火车进站。老爷子和姐姐也钻进站台来。姐姐说,让我再抱抱侄女吧。花招就把小定定交给了大姑子。大姑子紧紧拥住小侄女,眼泪扑簌簌滚了下来。
火车咔哧咔哧地进站了。好家伙!满满一火车的乘客,已经严重超员,人与人挤得严严实实,密不通风,根本没有办法再上下车。火车在牌头车站停靠的时间本来就很短,有人下不了车,就从车窗爬了下来。列车员使劲地喊话,旅客挤挤挨挨好不容易让出一点空档,车门终于打开了一条缝。玉书一个箭步窜上去,使劲扒开车门,用皮箱硬是为花招顶开了一个位置,然后转身来拉花招。花招交代大姑子等自己上了车,站稳了,再让大姑子把小定定递给她。花招跨上火车的那一刹,大姑子突然犹豫了,她抱着小定定接连后退了几步,然后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句:“你们走吧,定定留给我!”小定定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花招见大姑子不肯把女儿还给她,急得脸都白了,女儿就是她的生命,她一个做母亲的,怎么可能丢下女儿独自离开家乡?她想都没想就又挣脱了玉书的手,火速跳下车去。那边玉书本来一手扛着行李,一手拉着花招使劲往里挤,忽一下感觉花招的手滑脱了,他还没来得及扭头,身后的车门哗啦一下关上,火车又咔哧咔哧开动了。
玉书被车上的人流堵在车门边,他使劲拍着车门,大声叫着花招的名字,但车没有也不可能停下来。花招从大姑子手里夺过孩子,却惊觉火车已经顾自己走了,她抱着孩子拼出性命追了几步,无奈人力怎么比得过那个庞大的铁家伙。它喷着热气越开越快,终于毫不留情地绝尘而去。花招的心碎了,肠断了,这骨肉亲情被生生地斩断了。花招疼啊,揪心的疼。花招与玉书只有一步之遥,花招如果不向车下跨出那一步,或许就跟玉书永远在一起了。可是一边是丈夫,一边是孩子,花招两头都舍不得,花招没有办法割舍孩子,她跳下来了。就因为那一步,花招的命运完全改变了。那一步犹如皇母娘娘头上的玉簪,只轻轻一划,牛郎织女就被银河隔开了。花招与玉书比牛郎织女还要惨,牛郎织女尚且有一年一度的七夕相会,花招与玉书却因为错过了那一步,从此一个海角一个天涯,永难再成夫妻。
大姑子见火车开走了,一下惊醒过来,也发了疯似地叫着玉书的名字去追车,她追到精疲力竭瘫倒在地,嘴里还在干嚎着玉书的名字。大姑子看到花招和孩子都没上车,她肠子都悔青了。事后,大姑子曾无数次垂首顿足地谴责自己:“都怪我呀,一时昏了头,以为玉书只要跟花招在一起,那就是留得青山在 ,还怕以后没孩子吗?小定定留在我身边,也算是留住了玉书的一条血脉。有定定在,就好比玉书在,孩子在诸暨,玉书夫妇迟早三日是会想办法回来的,如果孩子也一起走了,玉书无牵无挂那就可能真的回不来了。”大姑子一厢情愿地想要用孩子去牵制玉书,结果铸成了后悔终身的大错。她其实早在去车站的路上就盘算好了,玉书是铁了心要走,那就让花招跟着玉书走吧,两夫妻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自己也好歹可以放心一点。但小定定必须留下,女儿是花招的心尖肉,女儿在这里,即使以后玉书心野了,不想回家,花招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回来呀。大姑子知道,这一次玉书一走肯定是遥遥无归期,她心里实在舍不得这个兄弟啊,这世上还有比血脉亲情更可贵的东西吗?因此,在站台,大姑子主动要求再抱抱孩子,故意从花招手中要过了孩子。孰料人算不如天算,情势没有变化快,花招会急得从车上跳下来,火车好巧不巧就在那一刻开动了,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命啊。
老爷子,被玉书的再次离开急傻了,他木呆呆地看着火车呼啸着把他心爱的儿子带走,嘴里一个劲的喃喃着:“又走了,又走了。”,对花招和女儿之间发生的事情毫无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