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

晨起时，林絮倍感不适。不知是昨日在淑妃那里说话伤了神，还是朱砂的作用渐渐显现了。林絮由起初的头晕、头痛已至昨夜失眠、多梦，身体虚浮。然，太医院仅只上报了林絮伤口痊愈的消息。

林絮坐在廊下盘点着近况，眉头不展。苏汐沫为林絮端来药物，更有雪上加霜之感。如今，林絮已至见药便浑身发颤的地步，明知是毒，还得继续服用。无奈之情顿生，闭了眼，仰头饮尽。

“姑娘服这药，何时是个头啊？”苏汐沫接过林絮手中药碗，眼里疼惜尽现。

林絮抿嘴一笑：“姑姑是宫内屈指可数的灵医圣手，怎的反问起我来了？”

苏汐沫自知失言，面露愧色，却听林絮低声叹道：“多日未曾见过兄长了呢。”

“是啊，算算日子，该有半月了。”苏汐沫见林絮眉间愁云不展回道：“近来先生越发忙碌得不见人影。不过，想来受到赏识亦是好的，姑娘安心养着便是了。”

林絮闻言，心中寒意渐渐聚拢了起来。还欲再说些什么，忽感晕眩，只得唤了苏汐沫回了内屋，躺下小憩。

午后，林絮复用完药，望向窗外未央宫中主院花园里摘花的两个小宫女，心中滋味百种。宫廷中的生活于林絮来说算是无人搅扰，现下淑妃已是不再踏入西院，慕容泓与兄长更是未曾来过。忽而想起刘皂的《长门怨》中有诗道：“雨滴长门秋夜长！愁心和雨到邵阳。泪痕不学君思断，拭却千行更万行。”

回望手中书，这些时日里，对域界之事林絮有些许了解，也寻出些规律：但凡人类误入，必定生有异象。要么天灾现，要么神兽出，且至今皆是有来无回。据记载，域界中，已有四人劫后短寿而逝；余者皆是与御修同渡未果，白白丧命；仅有两位是未渡神劫安然终老的。

正烦闷叹气，苏汐沫端了一盘上好的梨酥烙进来。放下满碟精致的酥烙，选了最上层的一个，递给林絮:“姑娘看书累，歇歇便是。女子无需求取功名，不必强求。”

林絮抬起头看向苏汐沫，未置可否，接过苏汐沫递过来的梨酥烙，咬了一口，只觉无味。丢弃又觉之可惜，翻过茶盖置了上去，拍了拍手上残余，缓缓道:“沫姑姑，且陪我出去走走。”

苏汐沫领命，转身去取了浅黄色团纹福字单色绣薄披风，出门前给林絮披上。披风加身时，林絮有些许犹豫，四月的午后已然没有了任何寒意，但终究没有驳了苏汐沫的心意。

出了居住的西院，一行六人直入御花园西角园，满院各色花开，争奇斗艳，朵朵叫人动心，看着满园桃红柳绿，林絮脸上方挂了一丝悦相。

“姑娘，东行不远处有一凉亭。下午日头太盛，不妨去纳个凉，可好？”苏汐沫行在身后，手指东方，引了林絮的目光。

只见苏汐沫手指处，假山之巅有一座重檐庑殿顶凉亭。金光耀目的琉璃瓦，红漆柱。立柱之间又镂刻着富贵牡丹图，用彩漆着了色，金漆勾勒轮廓。水蓝色的行书写着“望月亭”三个大字。大气又不失灵性，格外别致！若在夜间，倒真真是一处赏月佳地。

林絮点头答应，随着苏汐沫东行。若要到达望月亭，需绕至假山后，方能顺台阶而上。刚到假山后，便听见两名女子在说话。假山遮挡，不能看清样貌，仅能透过石缝看出二人是宫女打扮。但二人的话语却清晰地传入林絮的耳中。

“不过一月，林先生如今虽无名份，却十分受王上器重。如若今日事成，不知先生可会卷入其中？”一名宫女道。

“玉儿真真是年少无知，这牵连之罪怎的能轻易逃脱？只不过又一个皇家的牺牲品罢了！只可惜风华正茂，仪表堂堂！”另一宫女叹道。

玉儿闻言，哀求道：“依诺姐，今日昆极的吩咐，我定当全力而为！只是… …只是能否保全林先生一条性命？”

“玉儿，你如今假戏真做，喜欢上了他。可那林先生再好，也不过是皇家渡命的一颗棋子！且不说你与他身份在这里隔着，就算他不是那种计较身份的人，就算对你再好，恩情再大，也改变不了他短命的结局！如今王上已达寿数的极限了，对于身为灵修的他来说是不可能轻易放过的！你切莫草草托付了终身，也毁了娘娘的一盘好棋！”，依诺字字句句说得有理有据，刺痛了玉儿的心，也听得林絮满身冷汗。身后四名宫女齐齐底下了头。听闻话语的苏汐沫刚要上前阻止，却被林絮一把拉住。林絮只是摇了摇头，示意无需阻止。然而，林絮也并未离开，依旧隔着假山听两个宫女说话。

只听玉儿又道:“依诺姐，林先生对我有恩，我不忍陷他于这般绝境。”

“哎，”依诺叹了口气：“娘娘早已猜到是这样的结果，今日命我问你一句，津家上下三十二口人与林毅，你选哪一边？”

玉儿闻言便慌乱了神色：“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只是… …”

“还有什么只是？你难道真真要用津家三十二口人命去换一个林毅不成？！”

“不是的… … 不是的… …”

“那你当如何？！”

“玉儿… …玉儿… …定不辱命！”

依诺缓和了口吻，又道：“无论林絮是不是灵修，今日她定会成为灵修。再者，那林毅是由王上亲自验证过的，岂是说换就能换了的。你要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 …”

依诺的话未说完，苏汐沫已冲将出去。身后宫女也吓得面无人色，齐齐匍匐在地。只听苏汐沫怒喝道:“哪个宫的小混账犊子！”

这一句，吓坏了两个宫女。只听“噗通”一声，两人双双跪地求饶。然而，这一声喝也喝醒了林絮。林絮缓缓走了出去，站在两个抖如筛糠的小宫女身前:“抬起头来。”

此语一出，玉儿更是吓得魂不附体。此时，认清了苏汐沫，也听出了林絮的声音，一个劲的磕头求饶。

林絮再次重复道:“抬起头来。”

玉儿听到林絮语气不善，更是忙不迭地求饶，额头都磕破了皮。青石板地面上留下了触目的血迹！

林絮不知怎的心软了下来，却听玉儿哀求道:“姑娘，玉儿求求姑娘，救救林先生吧！我知道姑娘有这个能力！”

林絮颇有恼怒:“救？如何个救法？”

“您与林先生同由人界来此，您必定……必定能够救下林先生的！”玉儿的话，虽未曾直言，却已表明了她发现了林絮身份的秘密。而方才林絮身后的宫女，已然听到了二人所有的对话。回望身后众人，林絮沉默半晌。

突然她看着匍匐在地的二人，冷冷一笑，道:“你若要救我兄长，那便拿出些诚意来，都说一命换一命，你若愿意，我今日就圆了你的心愿！”

此语一出，惊得众人不知所措。依诺从未见过如此厉害的主子，不过两句话便要取人一条性命，就算昆极再严苛也不及眼前人的万分。恐惧之余，竟不忘去看林絮样貌：只见林絮面上带着甜极了的笑，一双美目中却含了满满的杀意。玉儿听闻，瘫在青石地面上，身体抖得愈发厉害，恐惧的泪难再收止。大滴大滴地打湿地面，一团团晕开来，将那已凝固的血又一次浸湿。林絮冷冷地看着一直不敢抬头的玉儿，心中嘲讽之情越加浓郁。

怎料，玉儿突然起身，快如狡兔，撞向一旁嶙峋的假山。待所有人反应过来时，玉儿的额头已被假山锋利的石头撞破。鲜血入注，只一瞬，那黑红色的血遍洒玉儿满身，场面甚是骇人！林絮倒退了两步，苏汐沫转身挡在了林絮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