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与创伤
一个典型的、“被困在创伤中”的人失去了心理灵活性,随时处在和创伤性经历几乎相同的惊慌中,用全副精神维持日常生活,忍受着紧张、恐惧,或者好像生活在虚构的世界中。他们会回避和创伤有关的一切环境,例如退伍士兵会在国庆日躲在办公室里(因为外面的烟花爆炸声好像炮火),因为术中清醒而遭受创伤的患者会辞去在医院的工作(因为总是看到穿手术服的人)。
他们中的很多人,也会用过度工作、滥用酒精或其他自我伤害的方式来麻痹自己。这种时刻处在崩溃边缘的状态令他们的情绪失控。他们中的很多人因为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很难维持良好的人际关系;相应地,缺乏社会支持让他们的症状变得更加严重。
一个人之所以心理会受到创伤,是因为他们遇到了困境却无法做出反抗,这些无法进行的反抗会变成所谓的“未完成的动作”,最终“固化”在人们的身体感受或者无法解释的症状中,例如偏头痛、哮喘,他们不是感觉生气或悲伤,而是感觉到肌肉酸痛、肠道异常或其他毫无来由的症状。
大约有四分之三的神经性厌食症病人和超过一半的暴食症病人,在描述自己的情绪感受时感到十分困难。他们或者是在无意识中重复某些无法理解的行为,反复陷入同样的麻烦中。
目睹父母之间的家庭暴力的人,往往在成年时也可能陷入到关系暴力中。
例如,有一位在童年时,长期被酒精上瘾的父母忽视,非常孤独的女孩子。长大后她的应对方式是顺从她依赖的所有人。无论何时她丈夫说了无情的话,她都会哮喘发作而倒下,只能立刻被送往急诊室。尽管她学会了忽视她的亲密关系问题,但这些压力最终演变成哮喘这种症状来获得她的关注。
她的治疗集中在发现身体感觉和情绪之间的关系。
在她接受治疗的三年内,她再也没有进过急诊室。
这就是创伤在行动或身体症状上的印记。
强烈的、重复的经验可能会改变我们接受和理解刺激的方式。受过创伤的人比起没有受过创伤的人,更不容易捕捉到创伤性刺激之外的环境信息。研究也发现,遭受创伤的儿童比没有受过创伤的更难识别他人的正面表情,而容易将外界的表情刺激识别为“危险”的信号。
受过创伤的人可能没有明显的PTSD症状,但他们可能会在无意中不断陷入同样的困境。他们也许可以在帮派或极端组织中感到理解和被安慰,但这些组织很难令他们学会足够的心理灵活性,降低神经系统的敏感性,让他们适应充满变化的人际交往和日常生活。
“创伤的印记”是让我们无法走出过去、反复经历类似创伤的重要原因。
谈话治疗是心理治疗的最主流方式。谈话治疗试图唤起人们的洞察力,从而去理解和控制他们的行为。然而,这种洞察力难以阻止我们的杏仁核不断发送危险信号,难以终止身体的逃生状态,特别是和我们关系密切的人让我们感到恐惧或愤怒时。
有一种神经影像学研究,发现人们在进入闪回或麻木的状态时,语言中枢是被抑制的。
一方面,这样的过度唤起让普通的谈话治疗可能变得非常困难;另一方面,一个无法感受和思考的、有解离症状的来访者,也可能让治疗举步维艰。习惯以麻木自我感觉来应对创伤的人,因为不会打扰任何人,反而更难接触到需要的治疗。
对于这些人而言,只有在治疗时克服了生理不适感,谈话治疗才是有意义的。而从下到上——从身体到意识的治疗,才更可能打破治疗停滞,克服创伤的印记。
有效治疗不一定需要语言,但疗愈的标记一定是能够建立有效的人际关系。
创伤治疗的关键,是降低人们在回忆/重演创伤时的不适感。
在心理创伤的治疗中,有效的治疗,可以是非语言的;提高对身体的察觉,让来访者在治疗室之外体验到安全的人际交往,有可能从根本上带来治疗的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