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心元和刘鸣岐对视一眼,像两个百无聊赖的失业者。而他们身旁的少年们忙得热火朝天。泽宇夺走王心元准备要剔的牛蹄,办起剔牛筋的培训班,边剔边教陈乐和张子庭,俨然谆谆善诱的夫子。王波抢走刘鸣岐的油铲,除了定期地卖力搅动锅里的牛油块,换炉煤,整理煤堆和其他零碎的物品也被他包揽。李茜巾帼不让须眉,磨刀霍霍向牛羊,时而专心致志轻抚刀刃,时而将手伸进长着浅浅青苔,污渍斑斑的断柄水瓢里,舀水浇洒刀子。
“老刘,你看!”王心元压低声音,用胳膊肘捅捅刘鸣岐。
顺着王心元的目光看去,泽宇正痴痴地望着坐在他前方剔牛骨牛筋的瑾菲,嘴角扬着甜蜜的微笑,他的左手悬于白色塑料筐之上,手里拿着一个已剔好的牛脚 ,要放不放,宛如被人施了魔法。
“看什么?人家不是在学习剔牛骨筋吗?这孩子真不错!正直敦厚、乐善好施、还热爱劳动,一点也不像养尊处优一身毛病的富二代。”刘鸣岐不以为然地瞟了她一眼,低头捂嘴称赞。
“是在学习吗?我怎么觉着他在盯着菲菲看呢?”
“你想多了!小孩子懂什么呀!我去抢菜馆打饭了,11:30了,等下好多人的。”刘鸣岐点亮手机说着就要转身。
“老刘,先别走!”她拦住他,下巴得意地扬起,示意他看。
子庭准备把剔好的牛脚放入筐内,手忽然顿住,他的目光顺着泽宇的胳膊来到其侧颜,又顺着其视线落在瑾菲的脸上,他的手连同手中的牛筋也悬于筐上,他也变成雕塑。
“泽宇,后面剔完了,前面怎么剔啊?我也想学~”泽宇右侧的陈乐扭头问。
泽宇毫无反应,依然目不转睛看着瑾菲。
陈乐眸光流转也向前看去。
仨男孩如出一辙的“醉态”,仿若在欣赏一件精妙绝伦的艺术品 。
忽然 ,一声尖厉的“啊!”打破静谧,瑾菲身体一颤,眉头一皱,发出低沉的“嘶!”
“怎么啦?”泽宇冲了上去,子庭和陈乐几乎同时凑上去。
“是我,我割到手了。”李茜举起淌着鲜血的左手食指,脸色苍白语气隐忍。
“哎呀!茜茜割到手了!快快~快把里面的脏血吸出来,怕有锈渣!”王心元满脸心疼,侧身对刘鸣岐说,“你去拿消毒药水和创可贴那些来。”
“叔叔,多拿一个创可贴来,瑾菲也受伤了!”泽宇一手握着她的手腕,一手托着瑾菲的手,那心疼的神情仿佛是他被狠狠割了一刀。
“我没事,只是破了皮,你们去看看茜茜。”瑾菲有些难为情地抽动手,目光扫过男孩们的脸。
“也要消毒贴创可贴的,万一细菌从破皮处钻进去怎么办?呼呼~”泽宇俯身轻轻吹起气来。
“对对,也要重视,吹吹啊!”陈乐的尾音洋溢着哄小孩的软糯语气。他左手大拇指和食指抓住右手中间三根手指,探头探脑,嘴巴撅了又撅,恨不得掰过女孩的手也吹上两口。
子庭手里拿着两张纸巾静待在旁,眸里柔情潋滟。
李茜咬住后牙根挤压血淋淋的手指,毫不在意,“阿姨,不用吸,我把污血挤出来就好了。”
“姑姑,吸一下好些。”泽宇说。
“嗯~”李茜朝那个脏兮兮的断瓢瞥了一眼嘟囔,“算了吧。”
“茜茜,我看看~哟,这么深这么长!”瑾菲挣脱泽宇的手,托着李茜的手腕端详,眸里泛起悲伤的水雾。
“菲菲,没事的,我5岁也~”李茜淡然的笑着,倏然,一片潮湿绵软的东西托住她的手指,温热的触感随之而来,一种缓慢柔和的牵引力和推力相互配合,忽而齐力轻扯手指,忽而松开轻推手指,一下又一下反反复复,轻轻款款,宛如一个婴儿在吮她的手指。
“菲菲不要,好脏的,刚才我的手指~我自己来!”李茜脸颊发烫,既感动又歉疚。她知道瑾菲是出了名的有洁癖。在比较注重个人卫生的人群里,绝大多数一般是早晚刷两次牙,而她一天起码要刷3到4次牙,早餐后一次,中餐后一次,晚餐后一次,偶尔嘴馋吃些零食糖果,刷一次。如果时间仓促,她就算没有用牙膏,也会用牙刷将每一颗牙齿里里外外刷得干干净净。而现在,她真真切切含住一根沾有各种污垢,还有锈渣的手指,和它亲密互动。
“茜茜,没事,你俩情同姐妹,让菲菲帮你吸出来 ,轻点!”王心元笑着轻拍李茜的肩。
闻言,李茜的脸更红了,不自在地低下头不语,算是应允。
“菲菲真好!”王波夸赞。
泽宇仨人愣住,眼神里都透着渴慕。泽宇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时又说不上来。
“呸~呸~”瑾菲又吐出一口血水。
“菲菲,可以了。”李茜不安的目光在三个男孩脸上若有似无地游荡,她感觉满腔的幸福就要喷薄而出。
“要吸就要吸干净。”瑾菲握紧她晃荡的手。
“是的是的,茜茜,你忍着点,我去看看,你叔叔怎么还没拿来?”王心元慈爱地摸摸她的头,转身向屋里走去。
“对啊,姑姑。”泽宇走上前来,一手帮瑾菲托着李茜的手臂,一手轻挽李茜的肩。
李茜慌忙将适才小心翼翼放出去的眸光从瑾菲脸上收了回来,她感觉泽宇的话阴阳怪气,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屏气慑息地看着那个让她喜忧参半的断柄水瓢。可以想象,此刻,他正用鹰一样的眼睛巡视她内心的每个犄角旮旯。
“姑姑,你怎么有点抖?!哪不舒服吗?”
泽宇歪头看她,疑惑而紧张。
“唉,好像还真是!”瑾菲感受片刻,抬眸望去,花容失色,“你很热吗?出这么多汗?”
“擦擦。”子庭赶忙递上纸巾。
“她会不会是中暑了?”陈乐看着她灰白的脸蹙眉猜测。
“应该不会,我这么胖,在火边忙活都没~”王波将几根熟的,光秃秃的牛棒骨放入蛇皮袋,不以为然。
“坏蛋!”李茜杏眼圆睁悲愤交加,“你怎么可以如此冷漠?!”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看向王波,神色复杂,或惊愕或各种怀疑。
“你~你干嘛好端端骂人?!你凭什么说我是坏蛋?!”王波一脸茫然,“我~我啥时对你热情过了?!”
“你就是冷漠的坏蛋~别人都来关心我,就你还在那扔骨头!”李茜泪光闪烁,委屈得像个没分到糖的孩子。
“哦!”
众人两两相望松了一口气。
“王波哥哥,给茜茜倒杯水,好不好?”
瑾菲似笑非笑,撕开创可贴低头对着李茜的手指吹气,一面小心翼翼贴着。
“啊?哦~我去倒。”王波恍然明白了什么,面色如常,他对李茜这种类型的女孩不感冒,甚至有点反感。她虽容貌秀丽 ,但总以一头清爽的短发示人,关键是有着一米七五的高海拔,加上她偏爱穿一些宽松、中性化的衣服,和泽宇站在一起,常常被人误以为他俩是双胞胎兄弟。在王波眼里,她是水泥的典型代表。
“哎~要温水哦!”陈乐眼神戏谑冲他抛一个媚眼。
“对不起!”李茜看着王波的背影默默说。
此刻,她很苦恼也很困惑,自己明明最近还嚷着要去看某男团的演唱会,家里卧室墙壁从初中开始,就贴着他们大大小小的帅照。
今天,她却意外发现自己对瑾菲产生了那样一种情感,它既类似于对偶像的迷恋又类似于对朋友的依恋,又好像两者皆不是。它更像男女之间的爱恋,不,它其实就是,否则,怎么解释瑾菲吸吮手指时,自己无与伦比的幸福感,以及生怕被人识破的惶恐不安。
难道自己是~百合?!她实在不愿意承认,但那个词像裁判手中的黄牌自动冷酷地蹦了出来。
“肯定是境遇型的!暂时的!多和异性接触,就会慢慢消失了,王波就是你第一个正式接触的异性。”她安慰鼓励自己。
境遇型的,这话有一定道理。
她和瑾菲就读的环境生物学院堪称尼姑学院,男生变成了珍稀动物。而她学的是助产专业,全班清一色的女生,名副其实的尼姑班。
每天上课面对女生,下课还是面对女生,偶遇一两个男生,却如匆匆驶过的车辆,运气再好一点,在食堂也能碰上几个国宝,其中一个必是打菜的油腻大叔。如果运气不佳,整月半载恐怕都难以见到一个雄的。
瑾菲学的是另一个专业,两人的教室之间隔着一栋楼,瑾菲的宿舍在一楼,她的宿舍在五楼。
如果不是那次因缘巧合,瑾菲可能永远是她相见不相知的校友。
一个半晴半阴的下午,瑾菲去李茜班上找一个叫申俪的女孩,此人是瑾菲同学赵云介绍认识的朋友。不知是因为当时心情也不佳,还是厌烦了日坐愁城的瑾菲,申俪对瑾菲的态度由爱理不理到嫌弃奚落,她一会儿说瑾菲没有赵云能说会道,一会儿说瑾菲没有赵云活泼开朗,见瑾菲没有识趣离开,找了一个借口溜之大吉,留下瑾菲一个人在教室外的走廊冥思苦想傻傻等待。
这时,一直在旁看风景的李茜以一种相熟已久的口吻对瑾菲笑着说,“应该不会下雨了,不怎么闷,你觉得呢?”就这样,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只要有空,她们便会并肩出现在校园的各个角落,女孩经常兴致勃勃跟瑾菲讲各种各样,并绝不重样的轶闻趣事,瑾菲听得不是瞠目结舌,就是发出和小孩一样无忧无虑的笑声。看到瑾菲笑,女孩也会笑,有时还会莫名地热泪盈眶。
“孩子们,吃饭了!”刘鸣岐的吆喝声把李茜的思绪请回到现实。
“你别动,我来帮你拿饭夹菜。”瑾菲拉住李茜。
“好吧,你给我夹点土豆丝和豆腐就好了。”
“好!”
片刻过后,瑾菲折回,一手端饭,一手拿水。
“你~你~这是喂大象呢?!”李茜看着垒得像小碉堡一样的菜,很不好意思地看向泽宇几人,“我不是说就要点土豆丝和豆腐吗?”
“是啊,是一点土豆丝和一点豆腐啊!”瑾菲指着几根土豆丝和一小块方形豆腐,眼神狡黠,笑着宽慰,“放心吧,打了很多菜,还有很多的!你光吃素,伤口怎么愈合啊?要吃肉啊!”
“就这么大点的伤口,需要这么多肉吗?你自己吃。”李茜夹起一块排骨想放到她碗里。
“不要不要,我去夹就是了!把饭放摊子上,你坐下来吃,这样手就不会累了。”瑾菲马不停蹄找来一个高脚塑料凳放在摊子边。
“哎,你们倒是吃啊!”王波夹了一把土豆丝,看看三个迟迟不动筷子的男孩。
“是啊,你们~怎么~不吃啊?!”无肉不欢的瑾菲夹起一小把土豆丝,把半根土豆丝和一大口饭扒入口中,捂着嘴口齿含混不清。
“嗯嗯。”陈乐夹起一块豆腐,晃了一下,筷子上留下一星半点的豆腐。
“吃着呢!”子庭从排骨碗里夹起一片生姜。
“你能帮我夹菜吗?”泽宇一脸认真。
“能,当然能啦!”
“我不要土豆丝,也不要豆腐,其他的荤菜都要!”他的声音欢快而激动。
“女朋友夹的肉香一些哦!”王波打趣。
“这~”陈乐嘴唇翕张,看着同样不知所措的子庭。
“好了,可以了,谢谢!”泽宇将水豆腐的红色汤汁倒入白饭中,端起就走。
“喂,你干嘛?!”瑾菲愣住,刹那功夫反应过来,追了上去,夹起一块粉蒸肉伸向泽宇的碗,“你一个大男生,吃饭怎么只喝汤呢?!”
“不要~”泽宇举起饭碗,一丝落寞划过脸颊,“要不~给姑姑吧?”
“你吃土豆丝了吗?”瑾菲乌溜溜的大眼睛含着笑意。
“没有啊!”泽宇茫然地摇摇头。
“那我怎么闻到一股醋味啊?”瑾菲故作疑惑,转而踮脚凑到他耳边掩面低语,“她不仅是我的好朋友,也是~我的姑姑。”
“哦,我觉得你的话有道理!”他瞬间眉开眼笑,从她的碗里夹起一小块排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