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迢遥60年。
60年前那位美丽的德国女孩,被季羡林记挂了一生的伊姆佳德,如今已是发白如雪。
当她终于从来访者口中听到“季羡林”这个名字时,她的眼睛湿润了,她慢慢走进里屋,颤抖着手捧出一台打字机——60年前,正是这台打字机是一根颤颤的红线,牵起了两颗同样年轻的心。
她不能不颤抖,60年,人的大半生,这大半生里,她守着对他的爱,一生未嫁,等了他60年。
60年前,世界战火频仍,兵燹丛生,德国老百姓物资短缺,季羡林在德国哥廷根大学留学,生活自然也很清苦,缺衣少食。
住在附近有一户德国人家,非常友善,经常给予这位中国小伙子以关怀。
有一段时间季羡林写作博士论文,导师要求交打印稿,季羡林没有打字机而且也不会打字,这家有一位女儿,是一位名叫伊姆佳德的美丽女孩,她有一台打字机,于是她帮助季羡林打印论文。
季羡林当时研究的是艰深的课题,论文内容当然不好懂,于是女孩打字的时候,季羡林要在一旁解释和指点。一来二往,二人都被丘彼特的小神箭射中。
一家人都非常喜欢这位勤奋、有礼且才识过人的好青年,季羡林也深深爱上了美丽聪慧的伊姆佳德,情难自禁地一次次来到她身边留连难舍。
然而,此刻的季羡林是矛盾而痛苦的。虽然此时的他,只是一位刚满30岁的翩翩年轻人,然而他早已于18岁就在国内娶妻生子了。
季羡林从6岁就离开山东农村老家投奔济南的叔父,并在济南读书,高中读到一半时他刚满18岁,在叔父的作主下娶了一位名叫彭德华的女子,彭比他大四岁。
虽然18岁的季羡林对这个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女子丝毫不了解,但从小寄人篱下且受伯父深恩,在此事上他自感没有发言权。
结完婚后,季羡林继续上高中,后考入清华大学,再留学德国。彭德华没什么文化,丈夫外出求学这么些年,夫妻之间基本没有沟通,也没办法沟通。
在通讯不发达的年代,除了写信就没有办法联系,终其一生,彭德华也不知丈夫到底研究的是何物。所以,他们之间谈不上任何共同语言,更谈不上心灵沟通,更遑论体验爱情的醉心和美妙。
因此,当季羡林爱上聪慧美丽的伊姆佳德,一方面他被爱情的甜蜜激动得彻夜难眠,他知道如果自己与心爱的姑娘结合,自己的一生将是多么幸福的一生。
另一方面又陷入了痛苦的矛盾之中,他知道自己在国内有妻有子,虽然对妻子没有爱情,但妻子含辛茹苦地抚育子女、侍奉老人,勤勤恳恳,他自己长年求学在外,所有的生活担子都落在妻子肩头,如果舍下她,心里如何能安?
为了不伤害到无辜的人,1945年,季羡林怀着深深的痛苦和不舍,含泪离开心爱的女孩伊姆佳德,取道瑞士回国。
他爱上了爱情,可是他必须放弃爱情。
是的,爱上爱情又如何?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那个爱上爱情的仓央嘉措,冒着触犯清规戒律的大罪偷偷与心爱的女子相见,大雪纷飞之夜留下一串逶迤绵延的脚印成为罪证。
心爱的女子被处死,他也被废黜“五世达赖”之名,在押解途中,中毒而殁,年仅24岁。
那一年,我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我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世,只为在途中与你相见。
可是,仓央嘉措未见到心爱的人,季羡林也没有见到。
与伊姆佳德别后40多年的1983年,已是古稀之年的季羡林重返哥廷根,想见一面思念了近半个世纪的女子,可是他没找到。
“如果她还活在人间的话,恐怕也古稀之年了,而今我已垂垂老矣,世界上还能想到她的人恐怕不会太多。等到我不能想到她的时候,世界上能想到她的人,恐怕就没有了。”
几句话,藏着多少无可奈何的相思和失落。
有一种爱,叫放弃。但这种放弃,是一种刳骨剔肉的痛楚。
季羡林回国后,心里念念难忘遥远的女孩,然而,又能怎样?情不知所起,却一往情深。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苏曼殊说,还卿一钵无情泪,恨不相逢未剃时。
张籍说,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一样讲的是,心痛的难舍,难舍的心痛。
却,不得不舍,不得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