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从头到尾,我都没有过真正的烟瘾。
第一次抽烟,容我想想,是十年前。不,不仅十年,十多年。
在偏维多利亚式家庭长大,烟酒一直是堕落的标志。父母从不抽烟,也不酗酒。虽然童年中,父亲因公务常年旅居国外,少在身边;但他从不抽烟喝酒的言传身教,却在我身上持续了很长一段人生历程。
现在的孩子,许多不大就开始抽烟了,从前也一样。初中便有同学偷偷在厕所吞云吐雾,高中班上最受欢迎的几个男生,身上都是淡淡烟草味。我从来没成为过受欢迎的男生,自然也没有尝试靠抽烟去维持这种身份。对于烟酒,一直都是不沾的,最多过年过节和亲戚们随意喝点啤酒。直到有一天,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下来了。
记得高考前日,我还在动物园看动物,耳机里听着《迷墙》。从小便对摇滚痴迷的我,那时却是个不沾烟酒的人,现在想想真是讽刺。迷幻音乐伴我度过了绝望的高考……模拟考失败,模拟考二失败;数学完全是天书——后来听说那是十年最难的一次。没想它却帮了我——所有人数学都很低,但我文科还行,竟然凑够录取线,考进了大学。
大学无异于放马。有的马很温顺,有的马就很野,不愿跟随马群的足迹。我其实是一个很敏感逆反心理很强的人,进入大学自然发生某种触底反弹。可是与大多数人进大学后立刻谈情说爱的情况不同,我从始至终一直是那个不受欢迎的男生。情场失意,酒场得意,喝酒抽烟本是一家。可我那时初破酒戒,仿佛找到新大陆一般沉溺于酒精;加上不善社交,竟在酒场混了一年都没学会抽烟……但烟这东西始终与我有缘,命里有,躲也躲不掉。
不要脸地说,我第一次抽烟却是为了艺术。
当时在班上小话剧里扮演一角色,刚上台就是抽烟镜头。试了几次,大家都说太假,必须来真的;逼得我没辙,只有硬着头皮深吸一口手中烟蒂。好吧,似乎没什么,就是很呛而已。二十秒以后,我已经抱着学生活动中心门口的垃圾桶吐成一条狗。这是我与尼古丁第一次接触,从那以后很多年,我都只是应酬一下做做样子,再没有真正抽过烟。
之间流行过许多品牌。曾经喜欢黑船长的香味,也曾与酷爱尼古丁的好友一道连抽半月大红河。后又碰到玩烟斗的哥们,跟着点了很久进口烟丝,收藏各种打火机……我对文化的好奇并非应酬,只是怎么就那么喜欢发麻的昏厥感,一直搞不懂。看过酒桌上吞云吐雾,看过创作时烟不离手,看过晚饭后必须点着,看过床第间乘风升仙;可惜都是陪着,没有真正抽过一口。直到多年后,焦虑症把我折磨得死去活来,整个人几乎崩溃时,鼓手说抽烟可以平静。
昏厥并非好事,但一个人的垃圾可以是另一个人的黄金。当心中恐惧焦虑无法控制,深抽一口,慢慢体会尼古丁占有思绪。手指渐渐发麻,一种巨大的沉没感席卷全身。这种沉没和昏厥,立刻稀释了焦虑和紧张,让人从想象中无尽的地狱里回到现世。从那以后,每当焦虑发作,我便与尼古丁叙旧,寻找某种平静。
我和烟像清谈道友,君子之交淡如水。曾觉它污浊沉鄙,却不知这沉重让我纸糊的翅膀免遭阳光焚化。但一切都不应滥用,尼古丁也如此。直到今天,我依然不会在清醒时吸烟。它像我的安全词,保险丝,当我快失控时帮我重启,找回理智。喜欢骆驼牌的混卷烟,各种花样两头点火,劲头很足。劲头越足,效果越好,但越容易上瘾。一旦瘾大,亦生心魔。所以如世间一切相聚,我与尼古丁也终将分道扬镳。我知道我的需要,是因为我的脆弱;我的未来总有一天扫尽阴霾。我将战胜恐惧,超越这一切。尼古丁将成为证据,让我永远记住自己的挣扎。
没有杀死你的,只会让你更强大。黑暗岁月里,尼古丁拉了我一把。我还活着,我要活下去;世界充满美好,怎能因恐惧而逃跑。要去爱,用爱战胜创伤与心魔;走出无明执着,终得浴火涅槃。总有一天,好友发烟,我会牵着孩子的手微笑着说:“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