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走过很多地方,天南地北,山川湖海,荒漠幽林。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兴致勃勃寻觅当地美食,经由味蕾来认识一个城市,读懂一个古镇,熟悉一个山村。
可是上海,我一直没想好用何种食物来定义它,认识它的过程太漫长,每种记忆中的食物都太鲜明,互不遑让,有时是街边的陈旧招牌,有时是面包房的浓郁香气,有时是大平底锅里滋滋作响的油烟声,总会在不经意的瞬间让与食物相关的记忆碎片从脑海深处跳将出来,变成个手舞足蹈的小人,眉飞色舞跟我分享当时心情。
记得刚到上海的时候,因为决定不再从家里拿钱,生活很是拮据,每日三餐能省则省,不求吃饱,只求能维持身体所需,早上一个包子,中午两个包子,晚上不吃,如果遇到同事生日请吃饭之类的,会中午少吃点,或者晚上多吃点第二天早餐省掉。还记得当时菜包是1.2元一个,肉包1.5元到2元不等,我一般都吃菜包,如果遇到工作表现好的时候,会奖励一下自己买个肉包吃。不可避免终日处在饥饿状态,晚上十一点以后饿了还好解决,喝两口水早点上床睡了就行,要是白天饿了,同事又买了饭在旁边吃,十大酷刑也不过如此了,只能强忍住不去看同事快餐盒里的土豆炖牛腩,黄焖鸡,红烧鲫鱼,麻婆豆腐,油焖茄子,鱼香肉丝……,默默吞口水,又默默走开。所以那时候对食物的憧憬与渴求,是前所未有的。
工作的关系总需要外出,记得愚园路街边拐角处有家叫苹果花园的面包坊,那时候囊中羞涩,没有余钱买零嘴,但每次经过时,面包坊里刚出炉的馥郁浓醇的面包香总会扑鼻而来,再加上大部分时间都饥肠辘辘,腹中空空,这香味就更难以抵挡了,我总会在店门口慢慢走过,走过以后站在路边想一会,将午餐的包子换成一个1.5元的蛋黄酥,再折身进店,买一个蛋黄酥,如果还未到午饭时间就放包里,中午再吃,不然吃太早了,下午会饿得更早。待到十二点,坐在路边,晒着暖洋洋的太阳,掏出可能被包压到有点变形的蛋黄酥,心满意足地一口一口享用。那时候的上海的阳光里,一定飘满了蛋黄酥的香味,沉醉又满足。
我从来不是爱吃火锅的人,但人生中吃过最好吃的火锅是第一次的海底捞。那天是同事的女朋友生日,请几个关系亲近的同事吃火锅,具体哪几个人一起吃的,在哪里的海底捞,我完全没印象了,甚至,十年过去了,那个请客的同事的面容名字也在渐渐模糊在纷扰岁月,可是那天一次次筷子从火锅里夹起来填进肚子的牛肉丸,虾滑,羊肉,牛肚,牛百叶,海带,我都记得清楚分明,连圆滚肉丸咬破时,口中鲜热满溢的汤汁都好似能烫到此刻的上颚。那天晚上,前胸贴后背进的门,扶着墙撑着腰回的家。那天晚上,上海冬夜的冷风里,吹的都是滚烫的肉丸味,温暖又踏实。
一直没吃惯上海菜,有朋友谈过一个上海男朋友,一起吃饭的时候笑言,男朋友做饭不放糖就不会炒菜了,连青菜也放糖炒,她偷偷把白糖扔掉,结果中午吃饭的时候从白菜里吃出一颗冰糖,可见上海人民对做菜放糖的执念,就跟湖南人民放辣椒,重庆人民放花椒一样,都是刻在骨上的刺青纹身,血液日夜浸润,细胞游走相告,经年累月塑成一方水土之上的碌碌众人。上海菜太甜我吃不惯,上海的甜品,却一直深得我心。到上海的第二年,换了份包住宿的工作,生活压力小了一些,周末跟朋友逛街的时候,也会去打打牙祭了。娄山关路上当时有家甜品店,也许不能称为甜品店,叫甜品摊子更为贴切,只是很窄小的一个铺面,刚好够卡进一个玻璃展示柜,里面三层,放着十来样甜品,包装也是最简单的塑料盒,没有logo,甚至店名也没有。大概某天经过,心血来潮想吃,点了血糯米椰汁西米露,记得是6元,价格并不贵,当时在正儿八经甜品店里也要十来块的。所以站在街边端着的塑料碗里是满满的血糯米时,竟有种发现宝藏的快乐。糯米的黏牙程度刚刚好,西米在齿间一颗颗滚向喉间,天上飘下来的小雨掉进碗里,也并没有稀释掉椰汁的香甜,大概上海的天空,在生产云的时候,偷偷加了糖吧。那天的雨,是椰子味的,雀跃又开心。
后来吃过无数次的海底捞,买过不同蛋糕店的蛋黄酥,尝过更贵的椰汁西米露,却再也没有年少时的惊艳了。不知是口味变了,还是更难满足了呢?
我总是个对食物充满热忱的人,吃到好吃的总会念念不忘,携友同往。很多时候,对食物的热忱也是对生活的热忱,我们积极寻觅,用心品尝,是在尝食物的酸甜苦辣,亦是在品人生的纷杂百味。
希望我们能始终保有这份都食物的热忱,在人生百味里笃行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