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山原闭着眼一声不吭,腰杆直 直地被捆在椅背上。臭蛋说:“露 天电影在哪?”秦山原不回答,臭 蛋就用脚去碰他的脚,这时候臭蛋 看见秦山原的脚底下汪着一滩水, 还有水断断续续顺着秦山原的裤脚往下滴。臭蛋看看秦山原,又看看孙伯让,突然大喊一声:“他尿裤子啦!”
“你他妈的还是尿了!”孙伯让的眼睛立马竖起来,两眼放光,仿佛像捡到宝贝一样兴奋地叫起来。
臭蛋看着秦山原,身子向后退了两步,一只手捏住鼻子,“羞死了,大人还尿裤子。”他闻到了尿骚味。
秦山原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脑袋耷拉在一边,一动不动,两只腿死死地并在一起,像是要夹住什么东西。
没死吧,孙伯让心里想。他走到秦山原眼前,把手放在他的鼻孔下,他确认这家伙仍有呼吸。
“你他妈的装死啊!”他用脚踹秦山原的腿,仍气恨难消。
臭蛋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两个人,他是来看露天电影的,不想看两个大人打架。
他砰地一下推开门,嗖地一下蹿出去,拼命地往家跑,边跑边喊。“快来看呀,有人尿裤子啦。”
农忙的季节刚过,人们不必起得太早。几户人家烟囱冒烟,有几个老年人在街上慢慢蹓跶。
“臭小子,搞什么鬼。”老村长老远吆喝着。
“那个露天电影尿裤子了。”臭蛋像个扩音喇叭,他边跑边喊,如旧日打更人用梆子敲锣,随后各家大门陆续打开。
乡下人就是这样,屁大小的事一阵功夫就能臭个满街。老村长、三里、三里媳妇、臭蛋妈、老万、也包括头天来看望秦山原的那两个妇女,都来了。一会儿功夫,孙伯让家门口聚了一大堆人。
“秦老师?秦放映员?是他吗?”有几个妇女在叽叽喳喳。
孙伯让从屋里出来,“大家进来吧,今天我让你们看一场露天电影。”
“伯让,这是咋回事?秦放映员——这么体面的人咋会这样?”老村长看见地上那一泡尿,惊讶得嘴都哆嗦了。
他看见椅子上的秦山原,像个酣睡的醉汉,时而打几个小呼噜,全然不知眼前发生的一切。
“女人们躲开,三里,帮他把裤子脱下。伯让,你找条裤子来。”
他让三里和几个男人把秦山原的绑绳松开,把他抬到炕上躺下,扒下裤子。孙伯让拒绝找裤子,老村长拽来一条毛巾被挡住他的下身。
“这个倒霉的,真是活人让尿憋死了。”孙伯让指着秦山原骂骂咧咧,“他当面是人,背后是鬼。”
人们围着孙让伯,听他讲昨晚秦山原憋尿的经过。
“憋尿会憋死人的。”三哩媳妇从人群里挤到秦山原跟前。她平时爱看些杂七杂八的书,“他这是昏睡,必须要叫醒他,否则会出人命的。”
“别怕,他死了我偿命。”孙伯让两眼猩红,“呸,今天我就让你们看看,这秦放映员是个什么人模狗样的东西。”
树林、断墙、合欢树、拉拉秧、秀秀,孙伯让就像蜘蛛吐丝,滔滔不绝,唾沫星子四溅。
人们个个屏住气,是不时地有人惊呼,“天呐!” 如同当年看露天电影《白毛女》,黄世仁欲霸占喜儿那一幕,看电影的人握紧拳头,手心出汗。
“真不知道他是这种人!”“不能便宜他了!”“狗日的!”“流氓!”“太不要脸了!”…….
乡下人骂人就是“捞干”的,他们不会用道貌岸然、衣冠禽兽这样的高级词汇。
“该刀刮的”“遭雷劈的”,人群中已经有些妇女上来揪秦山原的脸,搧耳光子。她们名义上在为秀秀抱不平,内心的苦衷只有自己知道。
“醒了,他醒了。”臭蛋叫起来,他一直挤在秦山原的身边,他觉得只有身边这个男人才能让他看上露天电影。
秦山原睁开眼,眼前的一切如同梦境。
“你个狗日的!”臭蛋爸顾大年上去一个大嘴巴子,当年他曾和孙让伯一样,帮他放过电影,他不敢保证自己的老婆不是合欢树下的那个她。
口水、汗水、泪水一齐向秦山原飞来,他赶紧用手捂住脸。他感觉下身那个憋尿的玩艺疼痛难忍,本能地用手去摸。
“我在哪?我的裤子?”秦山原“呼地”一下起身下炕,毛巾被滑落,他的整个下身裸露在外面。
“光屁股了,光屁股了。”臭蛋笑得前仰后合。
秦山原只觉得天旋地转,树林里、断墙根、合欢树周围,“寿桃”、“水泡 梨”、“大鸭梨”像一颗颗“天雷”一齐在他头顶炸开,他东一头,西一头乱撞。
“我要尿尿,我要小便!”秦山原竞当着众人拿出他的“杀手锏”,可是他尿不出来了。
“干爸,他疯了吧!他还能放露天电影吗?”臭蛋扯着孙伯让的衣襟,紧紧追问。
“这狗日的,他是疯了!”
一晃几年过去了,扎下村的孩子很多都考上了大学。臭蛋考上了省城的一所学校,恰巧是秦山原教书的那个地方。
“你打听秦老师呀,多年前他得了疯癫症,去年死了。”臭蛋得到了这样一条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