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数据终指向野牛沟的星空》**第二卷《烈火筑城》**

第1章:荒地为根

长兴镇的春天,来得迟,去得快。料峭的寒风裹挟着工业区特有的铁锈和机油味,还有那挥之不去的、来自天发厂B区废墟的淡淡焦糊气息,沉甸甸地压在夏双国的肩头,也压在他的心上。农机站那场血腥的审判虽已过去数月,但腰间的隐痛,后背那道在湿冷天气里就隐隐刺痒的刀疤,以及墩子那歇斯底里的嘶吼——“火是林少辉点的!”——如同跗骨之蛆,在每一个辗转难眠的深夜啃噬着他的神经,提醒他那场以命相搏的惨烈和至亲的背叛。农机站彻底成了禁区,不只是因为那晚的血腥,更因为胡三蛋沉着脸带来的消息:案子牵涉太深,港通电子集团和林少辉背后还有线头,那片地短期内成了烫手山芋,不能再碰。他们那点刚见雏形、被胡三蛋称为“正道”的废品回收生意,如同刚顶破冻土的嫩芽,还没见到阳光,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倒春寒彻底冻蔫。

胡三蛋也变得沉默寡言。他托一个信得过的人,把农机站歪斜铁门下砖缝里那几团沾着暗红印记、被砖灰染得脏污不堪的零票——那是夏双国在逃离前,对那份冻结的合伙契约最后的交代——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一同带来的只有一句简短的口信:“风紧,先歇歇。路还长,人活着,就有机会。” 夏双国捏着那几张皱巴巴、带着冰冷潮气的票子,指关节捏得发白,沉默了很久。胡三蛋的难处,他懂。案子像一团乱麻,一头连着港通电子集团,一头死死缠着林少辉,胡三蛋夹在警察身份和曾经的合伙人关系中间,每一步都可能踩雷。那份三七开的合伙契约,在现实的冰冷铁壁前,被彻底冰封了。

但夏双国不能停下,也不敢停下。野牛沟的家,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他胸口。父亲夏德水——那个在村小教了二十多年书、盼着儿子“走出去”光耀门楣的老校长——虽然从脾破裂的鬼门关捡回一条命,但元气大伤。医生的诊断如同冰冷的判决:必须长期静养,避免任何劳累和情绪激动,否则后果难料。曾经站在讲台上声如洪钟、挥斥方遒的夏校长,如今脸色蜡黄,动作迟缓得像生了锈的机器,连大声说几句话都会牵动腹部伤口附近的隐痛,眉头紧锁,额角渗出虚汗。而母亲的老哮喘,在这湿冷阴郁的初春里,如同被点燃的炮仗,发作得愈发频繁剧烈。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夹杂着如同破旧风箱般艰难的喘息,一声声从低矮的土屋里传出,在寂静的山村里格外刺耳。母亲蜡黄的脸上终日笼罩着缺氧的痛苦和疲惫,每一次剧烈的咳喘都让她佝偻着背,憋得脸色青紫,仿佛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父亲沉默的忧虑和母亲压抑不住的痛苦喘息,如同无形的鞭子,日夜不停地抽打着夏双国的心。口袋深处,那片焦硬粗糙的信纸残片,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紧贴着他的肌肤。“野牛沟夏家,穷死不做亏心事!”父亲力透纸背的嘱托,在绝望的深渊里,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烧灼得更加滚烫,成为支撑他摇摇欲坠精神的唯一支柱。

他蹬着那辆伤痕累累、如同老牛般呻吟的三轮车,像幽灵一样游荡在长兴镇的大街小巷。靠着胡三蛋之前打下的那点微薄基础——利发五金厂的张老板念点旧情,私下里偷偷塞给他一些厂里淘汰下来的边角料——再加上自己厚着脸皮,走街串巷,从居民区、小作坊里收些零零碎碎的废纸板、空瓶子、破铜烂铁,勉强维持着生计。每一分钱都沾着汗水,带着铁锈和尘土的气息,微薄得可怜,但捏在手里,是实实在在的“干净钱”。每一次将那些皱巴巴、带着汗味的零票汇回老家,都像在用一把钝刀子,艰难地挖掘着一个深不见底的窟窿。窟窿那头,是母亲昂贵的哮喘喷剂,是父亲必须的补养品,是那个摇摇欲坠的家。汇款单寄出的瞬间,肩上的担子似乎能轻上一丝,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沉重的窒息感。

然而,胡三蛋那句沉甸甸的“路还长,人活着,就有机会”,像一粒深埋的种子,在夏双国近乎绝望的心田里,顽强地寻找着破土的契机。这个契机,出现在一个阴雨绵绵、天色灰暗得如同傍晚的下午。夏双国蹬着空车,漫无目的地晃荡到长兴镇东郊的边缘地带。这里已经远离了镇中心的喧嚣和工厂林立的烟囱,也远离了天发厂那片如同巨大伤疤般令人窒息的废墟。眼前是一片被遗忘的荒地,齐腰深的枯黄荒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间或露出锈蚀斑驳、被雨水冲刷得露出惨白底漆的废弃农机残骸,像一头头僵死的钢铁巨兽,无声地诉说着荒凉。荒地的边缘,歪歪斜斜地杵着一个几乎被风雨剥蚀掉所有字迹的木牌,勉强能辨认出:“原莞江市第三农机修配站旧址……对外租赁……”

一道闪电般的念头,骤然劈开了夏双国心头的阴霾!这里!就是这里!远离是非漩涡,场地足够开阔,租金必然低廉到可以忽略不计!虽然眼前是一片断壁残垣、荒草萋萋的景象,但那些尚未完全倒塌的砖墙、巨大的钢架棚顶骨架,都在无声地宣告着:这里曾经是一个有规模的地方,稍加清理修整,就能重新利用!更重要的是,这里足够“边缘”,足够“不起眼”,像一片被繁华遗忘的角落,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开那些可能还盯着他、盯着胡三蛋的、来自港通电子和林少辉残余势力的阴鸷目光。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瞬间点燃了夏双国沉寂已久的心。他几乎是用跑的,冲进了长兴镇镇政府那栋略显陈旧的办公楼。几经打听,找到了负责管理集体闲置资产的马干事。一个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稀疏、戴着老花镜、说话慢条斯理、带着浓浓本地口音的男人。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当夏双国局促地说明来意,指着东郊那片荒地时,马干事浑浊的眼睛里甚至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光芒。那片荒地,荒废了快十年,几乎成了镇上的垃圾倾倒场和治安死角,是他心头一块甩不掉的“老大难”。听说眼前这个看着老实巴交、眼神却透着股倔强韧劲的年轻人肯租,而且愿意立刻付钱清理,马干事几乎没怎么讨价还价,象征性地收了一笔低得让夏双国难以置信的租金(他用尽所有积蓄,加上胡三蛋还回来的那点“分成”,正好凑够首期),就爽快地拉开抽屉,拿出一份格式合同,蘸着红印泥,“啪”地一声,盖上了长兴镇人民政府那枚鲜红的公章。那声清脆的盖章声,落在夏双国耳中,如同天籁。

当夏双国再次站在那片荒草丛生、断壁残垣的“新地盘”上时,寒风卷着冰冷的雨丝抽打在他脸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一股久违的、带着灼热温度的热流在胸腔里激荡奔涌。这里没有农机站门口那高悬的、如同耻辱柱般的麻袋、秤砣和焊枪图腾,没有天发厂那扇冰冷厚重、将他无情关在门外的铁门,眼前只有一片亟待开垦的蛮荒。胡三蛋的合伙暂时被冰封,但胡三蛋曾经为他奋力撬开的那道名为“正道”的门缝,此刻,他自己用汗水和这点微薄的积蓄,又生生地撬开了一条更宽的缝隙!

没有帮手,没有像样的工具。只有一把从隔壁看门老头那里借来的豁了口的旧铁锹,一根从废墟里扒拉出来的、沾满油污锈迹的撬棍。夏双国像一头不知疲倦的耕牛,开始了比在农机站时更加疯狂的劳作。他挥舞着铁锹,与齐腰深的荒草和盘根错节的根系搏斗,汗水混着雨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冰冷刺骨。他用撬棍艰难地撬动、搬移那些沉重得令人绝望的报废农机残骸,腰间的旧伤在每一次发力时都发出尖锐的抗议,疼得他眼前发黑,只能咬着牙,大口喘着粗气,稍作停顿,又继续投入战斗。他用捡来的破木板、断裂的油毡布,像燕子衔泥般,一点一点地修补着漏风的屋顶和坍塌的墙壁。夜晚,他蜷缩在用破木板和稻草临时搭建的窝棚里,听着寒风在残破的屋顶缝隙间呜咽,腰伤和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疼得他浑身冒冷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但他一声不吭,只是更深地将自己蜷缩起来。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将由他夏双国的汗水浇灌而成,与林少辉的背叛无关,与阿坤的凶残无关,只与他夏双国和他认定的那条艰难却必须走下去的“正道”有关!

当简易的棚屋终于勉强能遮挡住风雨,当一块用废弃木板刷上墨汁、歪歪扭扭写着“双国废品回收站”七个大字的招牌,被他亲手钉在那扇修补过的、依旧歪斜的大门旁时,夏双国站在细雨中,久久凝视。这里,不再是依附于胡三蛋羽翼下的临时避风港,而是他夏双国,凭借自己的一双手和那点浸透着血汗的积蓄,正式启动的第一块根据地!一个暂时专注于废金属、废纸板、废塑料等“安全”废品回收的简陋基地。而在废品堆的角落里,那些被丢弃的旧收音机、扇叶变形的破电扇……它们像一颗颗深埋的种子,在他心中悄然萌动着一个更大胆的念头——电器翻新。但现在,他必须像一棵野草,先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深深扎下根须,站稳脚跟。风雨依旧,前路未卜,但脚下的这片土地,是实实在在属于他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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