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司马懿的丧钟余音未散,洛阳城的权力天平已悄然倾斜。长子司马师踏着父亲的足迹,登上大将军之位,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他眉宇间承继了司马懿的深沉,眼神却更添几分凌厉——那是在无数次朝堂暗斗中淬炼出的锋芒。魏帝曹芳坐在龙椅上,看着阶下那个背影比父亲更显逼人的权臣,指甲深深掐进了锦袍的褶皱里。
正元元年的风,带着不祥的气息。曹芳与中书令李丰、太常夏侯玄的密谋,像藤蔓般在暗处滋长。他们想拔掉司马师这根刺,让夏侯玄取而代之,重掌曹魏皇权。但宫墙之内,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当李丰、夏侯玄被召入宫中时,等待他们的不是密谈的烛火,而是司马师冰冷的目光。“陛下与二位商议何事?”他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刺入人心。夏侯玄抬头,撞见昔日妻兄眼中的决绝——他的妹妹夏侯徽,那位嫁入司马家的曹魏宗室女,不久前刚因“牵涉谋逆”被赐死,此刻正化作两人之间一道无形的血墙。无需更多言语。东市的刑场上,李丰、夏侯玄的首级落地,三族牵连者的哀嚎响彻街巷。
司马师用最铁血的方式,碾碎了第一次反抗的火花。曹芳并未收敛。他联合宗室曹冏,试图再次起兵。这一次,司马师连伪装的耐心都省了。朝堂之上,他历数曹芳“荒淫无道、亲近逆臣”的罪状,字字如刀,直逼太后下旨。当“齐王”的封号取代“皇帝”的尊号,曹芳被押离皇宫时,司马师已将十四岁的曹髦扶上龙椅。少年天子聪慧的眼眸里,藏着不甘的火焰,却也映着阶下那道无法撼动的身影。
平静只是表象。正元二年,淮南大地突然响起惊雷——镇东将军毌丘俭、扬州刺史文钦举兵反叛,以“清君侧”为名,剑指洛阳。这对组合堪称劲敌:毌丘俭是久经沙场的宿将,文钦勇猛善战,麾下更有悍勇的儿子文鸯。他们打出“恢复魏室”的旗号,檄文传遍淮南,响应者如过江之鲫。此时的司马师,正被眼疾折磨。右眼肿胀如球,太医跪在地上叩首,劝他静养,万不可劳师动众。但司马师望着地图上淮南的位置,那里是曹魏的东南屏障,若落入叛军之手,或将成为东吴的跳板,更会动摇司马氏的根基。“我若不去,诸将未必尽心。”他拂去太医的谏言,声音因眼痛而微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十万大军浩荡南下,司马师的车驾行在中军之中。右眼的疼痛如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的神智。他常常在颠簸中按住眼眶,指缝间渗出的血丝,染红了随身携带的锦帕。
两军在乐嘉相遇,一场决定命运的厮杀即将展开。文钦本想等东吴援军,其子文鸯却按捺不住,率敢死队夜袭司马师大营。三更时分,叛军的呐喊声撕裂夜空。司马师从梦中惊起,右眼突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那是积压的病灶在剧烈震动下彻底爆发。他猛地按住眼眶,却感到一团温热的血肉从指缝间涌出。是眼珠!那只饱受折磨的右眼,竟生生从眼眶中迸出!剧痛几乎要将他吞噬,他死死咬住锦被,牙齿深陷布料,硬生生将一声惨叫憋回喉咙。帐外厮杀声、金铁交鸣声此起彼伏,他知道,此刻自己的任何一点示弱,都可能动摇全军士气。鲜血浸透了眼眶的白布,顺着脸颊流下,滴落在衣襟上,晕开一朵朵暗沉的花。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叛军的呐喊渐远,他才松开早已被咬烂的被子,后背已被冷汗浸透。第二天清晨,当将领们走进中军大帐时,看到的仍是那个端坐案前的司马师。他穿戴整齐,铠甲上的铜扣锃亮,只是右眼蒙着厚厚的白布,渗出的血迹染红了半边脸颊。他声音平静地布置战术,仿佛昨夜的惊魂与剧痛从未发生。那一刻,帐内诸将无不心头震颤——这位主帅的坚韧,比任何军令都更能凝聚军心。
决战之日,司马师亲登高坡指挥。他令兖州刺史邓艾率部示弱,引诱文钦追击,自己则亲率主力包抄后路。文钦果然中计,待其进入包围圈,司马师一声令下,伏兵四起,将叛军分割围歼。文鸯率部死战,数次冲击魏军阵脚,却始终无法突破。眼见大势已去,文钦父子只得带领残部,狼狈南奔,投往东吴。毌丘俭见援军无望,部下溃散,在逃亡途中自缢于草丛,结束了悲壮而徒劳的反抗。淮南的烽火终于熄灭。司马师站在寿春城头,望着这片被战火蹂躏的土地,蒙眼的白布下,残存的左眼映着遍野疮痍。他赢了,却也耗尽了自己。平定淮南之乱的捷报,成了他生命最后的强音。
班师回朝的车驾,在许昌停下了脚步。司马师的生命已走到尽头,他召来弟弟司马昭,枯瘦的手指紧紧抓住对方的手腕,声音微弱却字字清晰:“稳住局势,比我更狠……”话未说完,便溘然长逝,年仅四十八岁。许昌的秋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仿佛在哀悼这位未及称帝的权臣。司马师的一生,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劈开了司马氏代魏的道路。而平定淮南之乱这最后一役,既是他军事生涯的巅峰,也是他生命的终点。他以血与痛,为司马昭铺就了通往权力巅峰的阶梯,让司马氏的旗帜,在曹魏的天空下愈发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