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人彻底离开打工的工地后感到自己的身子骨还硬朗,就去镇子上的集市扫垃圾挣钱,并顺便拾些烂菜,能吃的捡出来煮着吃,太坏的就喂鸡。
一天早上坦人正在扫垃圾,突然接到坎中满的电话:“钱三连邀请咱们几个中午到十字坡孙二娘火锅店喝酒。”
“还有谁?”坦人问。
“你来就知道了!”坎中满挂断电话。
十字坡孙二娘火锅店就在镇上大街的中心,坦人每天扫垃圾必须经过店门前,是知道地点的。
中午十一点二十分钟坦人登上火锅店二楼,迈进包厢。只见钱三连、坎中满、耿复万、郑养余、熊夏段、黎中许、巩陆团七个老汉围在餐桌旁谝闲传。
坎中满见坦人到,说:“钱老兄请我们一起坐坐,前天我通知了各位。老坦天天在当街扫垃圾,所以上午给打了电话,谁知他还迟到了……”
钱三连像宣布开会一样从椅子上抬起屁股说:“我成天帮老婆做饭,打扫卫生,顾不上和大家谝。今天想和你们热闹一下就让老坎召集你们。已经成十年吃不动肉喝不成酒,但那种气氛始终爱!”
在坦人和他们打招呼握手的当儿,火锅店跑堂小姐递上一張塑料菜单。大家请钱老点菜,理由是钱三连当过科级职务的官,今天的宴请又做东。
七位老者和坦人是同一个乡的人,上世纪的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在同一所小学里念过书,算是不同班的同学。
成人后各干各的事业,偶然遇面也不细说各自的家庭状况和个人生活工作的细节。
退休后有条件的不去城市生活,没条件的想进城进不了,就在小镇上及小镇周围的家里度时光,互相接触才比较多了一点。
当过官的和没当过官的,钱多的和钱少的,风流的和邋遢的,在往同一条水平线上凑。
八道凉菜上桌了。
火锅店老板孙二娘油头粉面地给老者们献殷勤,说她的生意请各位老前辈多多关照。同时问上啥酒。
钱老说:“按理应该喝孙老板的酒。可后人给我孝敬了几瓶茅台,今天特意请几位老友品一下,请孙老板不要见怪。”
孙二娘的脸笑成一朵野菊花,嫩声细气地说:“各位老领导光临小店我就很高兴了,需要啥只管说一声。”然后给大家丢下一个满口金牙的笑下楼了。
坦人将钱老提来的酒分别斟到酒杯中,说:“我首先借花献佛,大家共同举杯吧。”
大家动筷子时坎老说:“老钱的后人媳妇子在广州干得很阔气,请他们老两口去享福。老钱死活不去,却说家乡好。后人就在这镇子上买了一套二百多平方米的楼,装璜得像金殿一样,每天光打扫楼房就把老两口挣个半死。我曾建议雇个保姆伺候,他却舍不得花钱。老两口每月的退休金加起来过万,是想带到棺材里还是咋的!”
耿老用茶水将一片钱儿肉冲下嗓子,说:“老钱的主意对着嘞!广东的名山胜水不是出息咱们这些老骨头的地方。再说他们老两口身体硬强暂时不拖累后人媳妇子,双方离远些好得很!我活得真难受:成天给孙子当孙子,给媳妇子当后人,给老婆当仆人。寻了短见嘛人骂嘞,在世上继续磨蹭嘛连鬼都不如,有啥办法!”
郑老灭了烟头慢腾腾地说:“老坎建议老钱不要惜疼钱雇个保姆,你们想能行吗?雇个年老的干啥都不中用,成了他的娘。雇个年轻能干的,老伴儿就认为是娶了小婆。两个婆娘摔醋罐子倒浆水,不过三四天就把老钱日沓了。老坎每月四千多块的退休金应该能生活吧,可他每天守在媳妇子倒腾破鞋烂袜子的小卖铺里不出来。是心疼媳妇子还是帮忙做生意!”
大家听后笑起来。
坎老说:“不要听老郑屄里头胡说。我和老坦划几拳。”
大家就把注意力集中到老坎和坦人的指头上。
坎老和坦人划完二十四拳后,熊老说:“我给你们不代酒,你们不要怪罪。人用的好东西我都爱,但如今没禄消受。在坐的你们都比我潇洒本事大。上过大学的,当过兵的,后来都成了官。当过的官虽然没品数,但毕竟在人前头指手划脚了几年。我呢,三十岁前耕地拉架子车,六十岁后又拉架子车耕地。中间一段时间由于混了个工农兵大学生的资格侥幸混了公家的一碗饭。退休后老婆和媳妇子劝我把亲朋们放弃了的土地种上,一年喂几口肥猪,就不花钱买集市上的劣质面粉和坏肉。亲朋们说我返璞归真了,我说返璞归真个屁,是张良归山了。”
坎老拳划激动了,对熊老说:“子房归山也好,萧何出宫也罢,最终逃不出三尺深的个土坑。我还是先打通关吧。”说着把手伸向钱三连。
钱老笑了笑说:“碰一杯就行了。当年给领导下苦,领导说我拳高量大人稳当,让我当办公室主任。从隔三差五陪领导喝酒到天天不离酒桌,四十岁前就把肝脏给弄脱圈了,在省上的医院住了三个月。那年头工资低,陪领导吃喝罢,残汤剩饭收拾到手给家里人吃。老婆的高血压糖尿病都是当年的残汤剩饭培养出来的。”
坎中满把手伸向黎中许,说:“那就从老黎开始。”
黎中许哭丧着脸,说:“前天答应和你们聚,今天是为不食言才来的。后人念了个日鬼大专后没工作,我连借代贷三十万元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地塞墙缝算是给后人倒腾了个公务员的活计。可那个驴日的天天上网聊天,晚晚酗酒闹事。昨晚被人打破了头躺在医院里,老婆去伺候。媳妇子成天把脸弄得像演社火,吃了睡,睡醒跳舞打麻将。早上向我要钱给她买健身衣,中午要钱给娃娃买辣片,晚上――”
“晚上她总不要你的命?”坎老打断黎老的苦诉,然后把目标瞅向巩陆团。
“天天馋得舔酒瓶。今天老钱舍出好酒招待,有些人却推三让四。老巩年轻时扔过原子弹,认不得荞麦是啥玩意儿,后来扇扇帽上又别过铲子,算是个老道人。来二十四拳。”坎老边形容边把放酒杯的碟子挪到巩老眼前。
巩老申明输赢一律不准别人代喝,然后下了狠心,结果在坎老手中赢了一拳。
坎老此刻已经半醉,看来一轮通关是坚持不下来了。
这时孙二娘上楼笑盈盈地对大家说:“现在给你们上火锅吧,吃一阵再喝。”
老者们同意后,跑堂小姐如流星赶月,端锅的端锅,上菜的上菜。
巩老醉昏昏抓住孙二娘的一只手,问:“你的手镯是啥材料的?”
“和田玉。女儿在新疆和田县洗浴中心工作,给我买的。”孙二娘边回答边把另一只手搭到巩老肩膀上。
“真正的好东西。和田地方我知道,玉石也拾掇了几块。像你戴的这玉镯现在最少值八万元。”巩老紧捏着孙二娘染红指甲的五根手指头很内行的说。
钱老说:“锅开了,大家下菜吧。酒重点由老坎、老巩、老坦处理。”
孙二娘从巩老手里抽出自己的指头,对跑堂的小姐说:“把咱们的莫高干啤取过来给老领导敬。”
孙二娘一轮酒敬罢对大家说:“老领导好好吃慢慢喝,下午就不要走了,三楼有跳舞唱歌的摊场。晚饭我给你们做酸长面,吃罢看戏。咸阳的秦剧团今晚在街上演出。看罢戏就住下,四楼的旅店是娃娃姨姨开的,服务员热情着来。”
八个老汉的牙板基本上都倒了槽,半口涎水半口肉菜的慢慢熬时间,同时以吹牛皮说黄段子的形式让火锅里的人参虫草滋补汤和火汤下的酒精不断减少。
下午五点左右他们都不大清醒的离开火锅店。
钱老惦记着老婆的慢性病,生怕打扫房屋又过度劳累。
坎老去小卖铺里替换媳妇子营业。
耿老得硬着头皮接受老婆及儿子儿媳的批评。
郑老无忧无虑地回家睡觉。
熊老得给牲口添草料,帮媳妇子喂猪狗。
黎老去医院替换老婆看护头破的后人。
巩老找镇上的领导,临走叮嘱孙二娘让娃娃的姨姨留下一间房自已晚上住。
坦人耽误了半天的扫垃圾拾烂菜,但在去火锅店之前就将下午的事务委托给一起扫垃圾的半老徐娘。现在顺路去那个婆娘处取上装烂菜的塑料袋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