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燕的童年,村里小伙伴很多。男孩儿女孩儿上下不差几岁的有30多人,他们的娱乐项目也很多:有跳绳、踢毽、打方板、打扑克,踢田、打三角儿、老鹰抓小鸡。还有夜晚喜欢做的游戏,躲猫猫。一到有月亮的晚上, 孩子们都赶忙在家把老师布置的作业写完后,不约而同地从家跑出来躲猫猫。一群人躲起来,让一个人找。柴禾垛、茅棚、墙角、猪圈棚,是他们躲藏的首选地点。个个都玩得津津有味,总是等着家长忙完活临睡前,站在门前扯着嗓子门喊自己家的孩子:“胜毛、狗毛,大毛,二毛,回来睡瞌睡。”才恋恋不舍的回家。
那时候是大集体,活也多。到了星期天,孙燕约上好玩伴,掂着提筐去剜猪菜,或捡柴禾,放牛。
要是赶上生产队收稻谷,小麦红薯之类的农作物,家长早早就吩咐孩子放学回来到地里去,跟在大人后面捡拾收漏的庄稼。于是一个个的放了学,回家把书包放下就跑到田畈里,跟在大人后面,争先恐后的用两只小手,抢拾大人们收漏了的的稻谷。有时大人们稻谷杆没抱紧,拖地下了,孩子看见了就拿脚踩着谷杆不放,大人回过头看一下孩子,笑笑然后故意把手松开。天黑透了,生产队长才招呼社员下班。孩子们收起自己捡的谷,把谷杆理好,让家长拿回家。望着沉甸甸的黄灿灿的谷穗,孩子们都有满满的成就感!
课外作业一般都是吃完晚饭再写。在一个小四方桌上放着一盏柴油灯,妈妈坐一方纳鞋底。孩子们趴在上面写作业。
孙燕家那时有一台织布机,母亲用的。全部是用木材做成,织布靠手工。母亲在秋收过后,利用夜间织布。一些邻居拿来自己纺的棉线给母亲,请她加工成白棉布,然后给些手工费。有时孙燕好奇,趁着妈妈没看见,悄悄坐到织布机上,用脚在下面一个木板上用力一踩,“咣当”一声响,上面机上两排直经的线,就呈现一个60 度的角,她左手拿着梭子,顺着那个角度滑过去,右手赶快接着梭子,左手再抓起机上的一个木杠杠,用力一挎,又“哐当”一声,纬度的线就织紧了。梭子里面装个小竹峝,缠着满满的白棉线,叫做卫子。孙燕和哥姐放学回来,轮流把线用空了的小竹筒,又用纺线车重新把它们缠满。有时母亲定一人缠多少卫子,才可以出去玩儿。
又一个夜晚,母亲忙罢了家务,坐到织布机上,随着“哐当,哐当”的响声,梭子来回的划过。线头断了,母亲端着柴油灯照着去接线头。灯上的火苗,一下子窜到了织布机上落的棉花絮子上,连着线都着火了。母亲急坏了,放下灯就用双手扑打火苗,她一边打火一边喊:“布烧着了,你们快来打火呀。”
孙燕和哥,姐都在堂屋写作业,听到母亲的叫声,忙起身冲过来。火苗扑灭了,满屋一股焦糊味,织布机上的线都烧的糊糊的。半半截截的
母亲痛苦地喊着:“我的手好疼呢?”她伸出双手。两个大拇指下的肉丘被火烧成了网网形状。刚才她为护着布匹,直接用两只手去拍打火苗。当时心急,没感觉到痛,现在火烧火燎,痛得钻心。孙燕和姐姐忙跑到厨房端一盆凉水,让母亲把手浸泡在里面。大哥和九哥俩跑到村里挨家挨户去讨烫伤药。药没讨到,有些年长的人传授个土办法:把白萝卜挖成空心,在里面装上桐子油,在烧伤的部位上擦。
那一晚,母亲疼痛得一夜没睡,流着泪,呻吟着。此刻孙燕眼睛湿润了。她虽然不能感同深受,但能体会到母亲那种实实在在的身体之痛。她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思绪又回到了眼前。
陈春在揉油条面,为明早出摊作准备,孙燕看了一眼陈春,有些感触地说:“当年咱们出来到大连打工,把小宝放在家里请亲人帮照顾,孩子有吃有喝,有钱用,还不用干农活,我认为他算享福的,可现在又说这叫留守儿童,缺少父母陪伴,可怜。你说咱小宝可怜吗?二十多岁了,还在上学,钱由着他用,唉,真是一个时代是一个时代的说法。”
她停了停又说到:“我妈那时为什么极力支持让咱们出来炸油条,她是年轻时穷怕了,苦够了。”
聊起母亲,孙燕突然感觉心一慌,心跳加快,猛的痛一下,她坐着静下一会儿,又对陈春说:“咱过年还是回家吧,回晚点,挣个手机钱,这手机接电话就掉线关机,咱重换个新的。”
陈春“嗯”了一声,再没吱声,他把大铝盆里揉好面,用保鲜膜盖上,然后拿起漏勺,淘洗泡在水桶的黄豆。
孙燕租住的房子在郊区,房东一般都搬到市里住楼房,空出的民房租给外来务工的人。一个大院住着十几家天南海北的人。
冬天只要刮大北风,明怕是晴天,外面都是干冷干冷的。一些椿树杵在院落前后,光秃秃的树枝迎着寒风摇摆着,互相碰击,发出响声,越发觉得寒冷。好在家家都盘有火炕,居住的人都把炕烧得热乎乎的,整个房间都暖和起来。
孙燕夫妻俩每天晚上在家把面柔好,把水桶泡的黄豆淘干净,半夜起来作好豆腐脑,豆浆后,连同需要摆摊用的东西,一起装上电动三轮车,运到那个小吃市场去支早餐摊。
平时孙燕吃过晚饭,收拾完活以后,总一个人出外围着村支部大楼四周的公路跑几圈。今天晚饭后,她要先给母亲打个电话,告诉母亲她回家过年,只是想回去晚一点。孙燕到陈春兜里掏出手机,打开一看,有一个未读信息,是大侄儿孙民发来的,她瞄着手机,读着信息:“小姑,我奶奶去世了!”她有点不懂这信息的意思,又认真地看一遍。“奶奶”她念着这两个字,问陈春:“孙民的奶奶是谁噻?”“他奶奶是你妈,你不知道呀?”陈春柔着面,若无其事的回答孙燕。
“他说他奶奶去世了,是么意思?”孙燕又把信息看一遍,她有些不懂,她二十四小时之前还和她妈通过电话,她妈的精神好得很。她认为她大侄儿打错字了,她也不想懂“去世”二个字是什么意思。
这条信息只要会识字的人都能看懂意思,可孙燕硬是装着看不懂,她逃避字里的意思。头脑一片空白,陈春过来接过手机看,孙燕望着他摇着头:“不可能是的,我前天还跟我妈打电话的,她的声音有劲得很。”她心里恐慌,心跳“咚咚”的。陈春说:“跟你姐打个电话吧,她也在大连,要是真的,咱们明天要一起买票回家。”
孙燕拔通了电话喊:“姐”,电话那头传来了姐姐的哭声:“妹儿,咱妈过世了!咱们明天早上买票回家,买不到火车票,就买飞机票,我刚请完假,现在收拾提包,衣服,明早点到火车站。”“是真的呀,”孙燕放下电话,愣愣坐在那里,慢慢的淌眼泪,片刻失声痛哭,麻木的一直哭!陈春说:“再别哭了,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买火车票。”
孙燕擦了擦眼泪,环视了一下屋内准备明早出摊的东西,她起身把揉好的面,泡好的黄豆,拿方便袋包起来,送给院里的邻居。邻居们一问,她又哭着说不出话,都是外乡人,遇上这种事,她们也伤感,流着泪,劝她节哀。
孙燕的母亲一直单住在乡下老宅,房子久了有些漏雨,儿子又重新盖了两间一层平房,母亲高兴极了,搬进新房才住了三个月。
孙燕一行三人赶回家时,前来帮忙料理后事和吊孝的亲戚,自家人早早已经来了。走进院子,孙燕已经哭着抬不起头,九嫂迎上来接着她们,几个共同挽扶着痛哭,一起走进中堂。母亲穿着一套寿衣,躺在木板上。孙燕扑上前去,抱着母亲的头,脸贴在母亲冰冷的脸上,批天盖地的哭诉着:“妈,我回来了,您咋不睁眼看我呀,妈!”她抚摸着母亲的手,那是一双像男人手一样,粗糙,结实的大手。方方的手指甲上残留着一层灰垢。她捏着母亲的手指摇晃着。孙辉更是哭得悲痛欲绝,她的两个孩子都是母亲帮忙带大的。她曾经答应过母亲,不管她在哪里打工,到母亲需要服侍的时候,一定回来伺候她老人家。谁知母亲突然离世,别说伺侍,连面都没见上。
姐妹俩的哭诉,感染着前来吊孝的亲人,她们都流下了眼泪。孙燕抚摸着母亲的身体,观望着母亲的脸庞。母亲的眼睛紧闭,嘴唇也紧紧合扰着。耳朵眼里藏满了血水,又淌在耳边,脖子上的筋管堵着於血,乌紫乌紫的一大片。
母亲走了,没给孙燕留下行孝和忤悔的机会。她扒在母亲身上越想越哭得伤心。几个嫂子拉起了孙燕姐妹俩。说:“再别哭了,就等着你们两个女儿回来看一眼母亲的遗容,现在要进棺了。”
一些来帮忙的亲戚问:“听说俩个女儿有一个说过年不准备回来,是哪一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