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上总是流传着猫猫狗狗的传说,像腐草为萤一般,没有人知道成群的猫狗是如何生长出来的,但他们就是这么堂而皇之地入驻到项目部了。他们从前是可怜的流浪者,前行在崎岖的求生之路,如今是可怖的危险源、可爱的小精灵,活跃在我们中间。数千年前人类驯化野狼似的,他们被激活的野性在吃剩的骨头、鱼刺中被重新压制,狗的尾巴会摇了,猫眯着眼睛发出舒适的咕噜声,不同于城市家庭中的宠物,他们极易满足且胆小自卑,勇气往往会被生存绑架。
小白是我在项目上熟络的第一只小狗,他可能来自于附近的村落,来到项目之后就被搅拌站的罐车司机收养。小白初来项目时还干干净净,毛发光亮,壁白如玉,因此得名“小白”。如果按这个取名方式,小白两个星期就成了小灰,小灰两个星期就成了小黑。小白在我们的项目部实现骨头自由后就很快呼朋引伴,在搅拌站组建了一支“小狗帮”,四五条身长三十多公分的小狗在生活区内时时嬉戏玩闹。他生性好动,爱好跑步,身手矫健,在讨要吃食时又乖巧可爱、恬不知耻,长得格外健壮,在一众小狗中隐隐有王者之风。
那时候我刚刚毕业,在高速公路项目上担任试验员,我们的试验室就在搅拌站门口。起初小白并不爱理睬我们,相比于罐车司机,他能从我们手中得到的油水实在太少。直到那年春节,项目上只留守了我们试验室的一名同事,他每天会给小狗们也留一口饭吃。小白是最聪明且通人性的,一来二去,就跟在同事身后晃荡了。偌大个山头,同事也孤独,每天以逗狗为乐。他们一人一狗,其乐融融,相处了整整两个月。等我们全员返岗,发现小白早已将试验室当成了自己家,每晚睡在门口,看到我们回来竟也亲热许多,摇着尾巴游荡,却又始终不跨入我们的办公区一步,看到外人则会汪汪大叫。我们领导看到他的机智乖巧,也乐得多一条看门护院的好手,便不赶他,有时也喂些肥肉、鸡骨,小白俨然已成为我们的一位朋友。
高速公路工程往往地方偏僻,人烟稀少,有时候我们去现场,就只能走着过去。带好工具设备,穿戴好安全帽、马甲,只要叫一声“小白”,他不管当时在干什么,看到这幅场景,马上会精神一振,跟着我们一起前往工地。他一路上跟在后面也不吭声,只是嗅嗅小花,捉捉蝴蝶,扑扑蚂蚱,发现自己离得太远了就小跑几步跟上,既怕离我们太远,又怕影响到我们的脚步。到了现场之后,我们开始了正式工作,他在一旁自得其乐,追自己的尾巴。有一次,我在现场做试验太入神,时间也太长,完事儿之后却找不到小白的身影,我心里一阵恍然若失,这漫山遍野他跑丢了又怎么能找得到?我只能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试验室,却远远看到小白朝我跑过来:他就像一个做事三分钟热度的孩子,玩够了,倒丢下大人自个儿回家了。
小白的第一次生死存亡,是他第一次碰到我们的项目物资部长。物资部长鲜来我们这边,车一开过来,小白就提高了警觉,人一下车,他就朝着叫喊了几声,提醒我们有陌生人来访。物资部长可能比较怕狗,也可能被突如其来的叫声惊到,不自觉地朝小白踢了过去。小白身形矫健如影,躲过了这一脚,他已笃定眼前人来者不善,反口就咬了上去。于是我们试验室主任当天便在医院里与物资部长会晤。物资部长吃此一亏,免不了暴跳如雷,扬言要将狗就地正法。主任说,你跟狗计较什么?物资部长一愣。主任接着说,他在我们这儿一年了都没事,要不是你腿欠,他能咬你?物资部长恨得牙痒,但毕竟自己有错在先,只能作罢。小白经此一役,名声大噪,成为试验室团宠。
又过半年,我休假在外,傍晚在酒店里接到了同事的电话,他跟我说,小白没了。回到项目后,我问起详细情况,同事们也都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只说晚上还活蹦乱跳的,第二天早上就趴在路上,血迹都干掉了,混凝土路面上一片暗红。据他们分析,可能是运送砂石的大车开得太快,小白躲闪不及,在车轮下丧了命。但事情的调查就到此为止了,没有人会为一条流浪狗的死去而大动干戈。
小白离去地猝不及防,也无声无息,我们为他难过了几天,他的小狗伙伴们也蔫着神儿,我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与寂静。后来在其他项目,我也经常看到有项目上见到的小狗小猫,却总感觉他们不如小白,也不关心他们的命运。我经常翻看他的视频和照片,后来,也只是觉得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