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晚上,雪很大。许天文搞不懂是下了雪天才冷的,还是天冷了才下雪的。就如同分不清是大雪飘在许天文的窗外,还是许天文的世界原本就在大雪里。
从咖啡厅出来,许天文与崔清扬两人就在雪花漫天的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两人就这样沉默了好久,好像都在聆听雪落的声音。
崔清扬首先开了口,她说,最喜欢这个时候的感觉,每次在冬天傍晚的大街,雪花从路灯上斜飘下来,路上的行人匆匆忙忙地赶着路,车上的灯光形成一条美丽的弧线,远处橘黄色的灯光从邻街的窗户里飘出来,那种温暖的灯光碰撞着这种寒冷的雪花,会融解一个人的全部心事。
这种感觉确实让人很伤感,其实有这种感觉的人就是想要有一个家。你说是吧!
也许吧,但是我现在没有这个勇气。
为什么没有这个勇气!
你不知道我的家庭背景,我们家是一个特殊的家庭,我从小父母离异。
他们为什么离异呢?哦,对不起,我不该问你个人的隐私。
没有关系,你不说我也会告诉你的。我母亲是一个很要强的女人,是一个典型的知识分子。记得与我父亲离异的时候,她是我们镇的党委书记,父亲只是派出所的一个普通民警。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就分开了。
你母亲现在在干什么呢?
地区农业局副局长,马上就要提局长了,正在活动呢。
我问得太多了。
没有,我只是想说,我是家里的独生子,从小就是我们家的心肝宝贝,母亲对我更是痛爱有加,我不能违背母亲的意愿,她的话就是我的圣旨。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是,如果你母亲的意愿是错误的,你也把她的话当成圣旨吗?你不能为自己活着吗?
我不知道。至少现在不知道。
你决定了吗?
我无能为力。
你不是为某个人而活着。而且我听说你妈已经给你物色好了对象,他是一个商人,家里还很有钱。
有这回事。
你愿意嫁给他吗?
别问我这个问题好吗,我不知道,顺其自然吧。
两人已经在广场转了好几圈,一片雪花钻进了许天文的脖子,许天文才感觉到了雪的存在。
我想送给你一片完整的雪花。
许天文伸出手,想捧一片完整雪花送给崔清扬,可是雪花落到他的手中,倏地一下就变成了花骨。他重复了好几次,都失败了。
别捧了,你手上的温度那么高,雪花一碰到你的手就化了,捧一片完整的雪花那是不可能的。
不。我多捧几次就会成功的。十次不行,捧上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许天文说这话的时候,是很有信心的,因为他记得捧过一片完整的雪花,但他始终记不清楚在哪里捧过一整朵雪花。
崔清扬看到许天文这种看似机械的动作,眼睛有些湿润。
许天文固执地认为手冻僵的时候,可以捧到完整的雪花。
如果我能送给你一片完整的雪花,你就不要离开我,好吗?
天文,你不要太固执,顺其自然吧。
许天文最终失望了。当他捧1001次雪花的时候,他的双手已经完全麻木,没有一点知觉。雪花落到手心还是倏的一下不见了。他的眼泪也掉了下来,他对自己说,难道这是天意。雪还是在不停地下,路上的行人却明显地减少了。
给我一个拥抱好吗?崔清扬突然说。
许天文长久无语。
把这个拥抱留到来世的相聚吧。我期待着那一天。
崔清扬走了很远,许天文才醒悟过来。
此时的许天文真想跑去拉住崔清扬的手,但他觉得自己已经挪动不了脚步。
望着崔清扬远去的背影,许天文顿时感受到了绝望,他发疯似地在街道路灯下狂奔。
这两天, 徕宁城下了近二十年最大的一场雪,让许天文的心情像漫天的雪花一样有些沉重。徕宁城人说,雪花的洁白掩饰了整个城市的一切不净,这是这个城市最纯净的时刻。许天文却坚持,这场雪融化之后,这个城市就会变的更加肮脏。也许他错了。他真不该亵渎这个城市难得的一场雪。
在这样的冬天,我能做些什么呢,许天文不禁问自己。许天文的心给了他一个答案,奢望在一场大醉之后,找到自己的未来。也能像大诗人那样期望在酒醒处的晓风残月。于是许天文找到了这个城市一家酒店,与朋友们一起畅谈这场雪,畅谈人生,畅谈到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到了这种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什么的时候,他突然感到灵魂的真实。对于以前,他总认为这些喝酒而冻死街头的人是无比的可耻,到今天,他才发现那是一种洒脱,一种超越。
他就在那夜尝试到了这种异样的感觉,车把许天文送到了宿舍门口,许天文却跑到了雪地里顶礼膜拜。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奢望什么,还有多少的心情需要发泄,还是当前的生活给了他太多的无奈。也许什么都是美好的。他就这样,静静地呆在这片雪地,到头来,没有晓风,也没有残月,只有那一行残泪,两片雪花。还有那自己要去面对的现实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