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庄庄
最初是在《大学语文》中看到史铁生的《我与地坛》,当年忙于应付考试,书上还有多篇之乎者也的文言文,需耗费大量精力来查阅,因此那些散文与诗歌曲赋也就看得漫不经心。但《我与地坛》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尤其是史铁生摇着轮椅终日在地坛的那个小公园里打发百无聊奈的时光,或者一遍遍琢磨着死这个问题。弄懂了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后来又是思考如何活的问题。
无论是安抚史铁生消极灵魂的地坛,还是带给鲁迅先生许多乐趣的三味书屋,都是承载了他们青年或者童年时期里顶重要的一个地方,是他们文字中乃至人生记忆里不可能忘却的一个精神家园。很羡慕,他们有这样一处,可以安放栖息自己的心灵。
家附近有一条路,名叫峡江路,紧临黄柏河,但我更乐于叫它的网红名——海棠大道。它在我的内心寓意非凡,不仅是我的“后花园”,更是我的闺中密友。
三月春风徐来,白的、粉的海棠花争相怒放,路边垦荒的土壤里还有金黄的油菜花,眨着眼睛的豌豆花,赏花之人慕名而来,一波一波接踵摩肩,这个时节是海棠大道最暄闹的时候。我,常常选游人最稀少的时段去。明明只是想在那大道上走一走,然走着走着就跑起来。那远山、近水,那蓝天、白云,那红桥、绿柳,那粉的白的花,甜甜的空气,我张开双臂,伸开五指,它们都是我的——宠爱,抱也抱不过来。到四月,微风过处,会飘起一阵阵的海棠花雨。地上落英缤纷,碎碎的花瓣铺就了一条馨香的大道。盯着脚下跑,突然就改变了方向,谁忍踩踏那一朵朵花魂?
夏天去的最勤。每个清晨早早醒来,下楼拉伸,戴上耳机,在海棠大道跑一个来回,不在于多,五公里足矣。去时,还能瞧见月牙儿等着交班,而太阳全然不顾,翻个身继续赖床,河水的酣梦被老爷爷的浆摇醒了,一圈圈的涟漪由近及远。牵牛花攀爬在野草的脖子上,就这样眠了一夜。海棠树,满身的绿叶里有可爱的海棠果在探头探脑。我的眼睛停留在那一排白杨上,白杨窜得太高,又好落叶,不宜在城里落户生根。它的职责就是守护在黄柏河边,高大挺拔,英姿飒爽。每每跑过去,我还要回头张望一下它们的身影。
天渐渐亮起鱼肚白,路上的人多起来,有年幼的孩子,有和我一样的年轻人,也有退休的老人,有的跑步,有的慢走,还有的遛狗。遇到面熟却没有讲过话的跑步者,点头算是打招呼。
跑回来时,太阳已经跳出了山凹,照在红扑扑的脸上,照在微凉的河面上,金光闪闪,像撒了一河的碎金子。撒网的老爷爷把渔船泊在河边柳树下,在岸边不急不躁地整理自己湿漉漉的渔网。逶迤的小道上有几个盆,里面通常不会是空的,会有许多活蹦乱跳的鱼儿,运气好,还会有十来斤重的大鱼。勤劳的人,出行前并不知道是满载而归还是空手而回,但凡努力付出后,或多或少,都是有收获的。
秋,是不经意间来的。桂花香悄悄浸透城里的大街小巷,而海棠大道并没有桂花绵远的悠香,它的秋是从白杨、垂柳和草丛的叶子显得不那么绿意欲滴开始。天高云淡好时节,适合思念也适合私语。午后,若是秋阳杲杲,便生出雅兴摆驾“后花园”。白杨树手掌一般宽阔的叶子生出许多黄褐飞舞而下时,秋,不知不觉就深了。虽不像夏天日日去海棠大道,但心里常挂念着她,一有空闲,不打招呼,就径直去了。她永远不嫌弃我的唐突、冒失和不请自来,只要我去,她便是菀尔一笑,揽我入怀。我也会一脸粲然——呵,好久不见。深情不及久伴,所以我要常来看你。
宜昌的冬天,少雪。只有干巴冷和灰蒙蒙的天空。若有那么几个冬日暖阳,就喜上眉梢地大洗特洗,唯恐辜负了冬天的一番美意或者恩赐。惰性在冬天是疯长的,一周去一次海棠大道,却每每给我惊喜。万条垂下绿丝绦变成了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吗?垦荒的田地不知什么时候被夷为平地,植上各种品类的树苗。野草蔓延的河边也被拾掇干净,铺上小石子,修葺成小道。一个热情散漫的乡野女子竟出落成大家闺秀的风姿绰绝来。待到来年,定是一位摄人魂魄的花仙子。无论怎样装扮,她,都是我心底喜欢的模样。
一年四季,天晴还是天阴,刮风还是下雨,早晨还是黄昏……我都想去海棠大道。相顾无言,全然都懂。走过、路过、跑过;倾听过、诉说过、沉默过;悲伤过、开心过、平静过,个中滋味一一品尝,人生海海,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远眺青山绿水,借用江海共余生里一句话:人间烟火,山河辽阔,无一是你,无一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