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到底是本黄书还是本奇书

《金瓶梅》成书最早推算在明朝嘉靖年间,也就是1522年之后。郑振铎吴晗研究说:成书在1582年之后……不管以哪个为准,至今也都有四百多年的时间。


  用命运多舛来形容它的几百年的经历一点不为过。从来都是被视作洪水猛兽的存在,从诞生到现在屡屡被禁,如今还不被大多数人承认。


  最早被封禁的记录是大明万历年间,明确记载是1611年。被冠以的罪名是“淫秽邪僻”、“迷人心志”、“败坏风俗”!其实这是后世可查的,不可查的应该还要早,也就是说:它从出生起就触碰到了太多人敏感的神经。


  到了大清朝,康熙帝对《金瓶梅》爱不释卷,但却不准刊印汉文版,只让内务府译成满文在贵族之中传阅。


  民国时期文学风气高涨,包括张爱玲、鲁迅、胡适、吴晗等人对《金瓶梅》大力推崇,认为它是一部文学价值超一流的小说!但这也并没有将《金瓶梅》“天下第一淫书”的帽子摘去。


  建国后,在领袖“五讲《金瓶梅》”的指示下,由文学古籍刊行社在1957年印制仅两千册,以供省委副书记以上的官员阅读,所有购书者签字并编列了号码。


  民间仍旧无处获得。



  文革时期,《金瓶梅》更是被作为“毒草”大加批判,它的名字甚至都可以让人闻之色变!


  八十年代末,《金瓶梅》终于进了书店,可以堂而皇之的摆在《红楼梦》《水浒传》之侧供人阅读购买,主要以齐鲁书社、中华书局、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大部分为删减本。只是人们还比较羞涩,交了钱立刻离开,鲜有气定神闲当众翻阅的。


  同一时期,海外翻译本开始出现。香港、台湾、新加坡等地根据不同的古本大量印刷,受众也因此越来越广……


  大约十年前我开始读《金瓶梅》,到如今通读也有三四遍,零零散散的翻开来查看的次数就无法统计了。可直到最近,我在一个小书摊上淘到一本新加坡2003年刊印的,连封面都没有的旧书,才算真正拥有了一本无删减版的《金瓶梅》。


  说这么多,无非就是在讲《金瓶梅》一路坎坷到今天,经历了多少次埋葬,可它生命力又是那样顽强,野火从没烧尽,现在大概春风又吹回来了。


  许多人谈起《红楼梦》都能侃侃而谈,十几岁的中学生也讲的有理有据,神采飞扬,可谁见过身边哪个人与你认真的谈起过《金瓶梅》呢?


  即使偶尔聊起,也不过俱是一脸不屑,一副正人君子批判的口吻:淫书一本!


  说起西门庆,定是窃玉偷香的代表;说起潘金莲更是冠以:古今第一淫妇!


  这样说其实没有问题!很能体现这部作品深入人心刻画入骨的魅力。


  可这样说又太简单!太片面!


  首先需要明白《金瓶梅》作者的本意:他绝不是为了写一本淫秽小说而动笔,他是要写一本讲世情的小说,写最接地气的小说。


  《红楼梦》里面的贾宝玉、林黛玉是虚幻的,是不可能存在于凡俗的飘渺存在;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人物;是一种形而上的意识形态;这样的人物只能存在于人们美好的愿景中,身边没有,世间也没有!


  可《金瓶梅》中的人物却写的都是市井人物,他们或她们没有超脱,没有经过升华,却更有生命力;虽然过去了四百多年,仍旧像曾经在我们身边出现过的一样,总能找到许多影子,这些人物的影子,像他、像她或者也像我!


  我认为:《金瓶梅》里的人物比起《红楼梦》来描写的——更像个人!而不是神!他们(她们)是鲜活的、是似曾相识的、是可以人感觉相隔并不遥远的!


  这种落地式的写法,是于最平凡处见不凡。


  最简单的市井小民的生活百态、吃饭睡觉、房里房外、出门经商交友打拼讨生活、回家搂着老婆睡觉,就是这么平常,就是写的这么人间。


  《金瓶梅》毕竟是一本小说,它必须有艺术加工,不能淡的像白水一般没有味道,所以没有必须抬杠说:既然是世情小说,我的生活怎么不像西门庆那么丰富?


  你不像西门庆那么丰富的原因,可能因为你更像应伯爵,更像韩二,更像张三官;即使哪个都不像,你也能从他们身上找到和你相同的特质,或者你身边的哪个人更像他们。



  我们不逃避书中有许多难以描述的性描写,这类文字大约有一万到两万的样子。


  就是这些文字其实细细说来也不该一概而论,通通划到色情那一类去,其中很大一部分其实只能算是情色,其实有很大不同。这其中的区别我想很多爱看片的朋友都很清楚,给人的感官是完全不一样的。


  即使这些文字都划过去,都算!可我们知道《金瓶梅》是一本百万字的巨著,这些文字在其中占据的比例一个小学生可以自己去算。不该因为这一小部分就否定整森林,也不该因为这一小部分就直接给它冠以淫书之名。


  其实明清两朝真正称的上淫书的简直太多了,我们熟悉的李渔、云游道人都曾写的满篇颜色,这个不细说。我的意思是《金瓶梅》和那些专写闺帏之事的作品有天壤之别,根本不是那一类的臭鱼烂虾。


  这就是《金瓶梅》屡禁不止,生命力如此旺盛的原因。



  那么《金瓶梅》既然是一部奇书,它的“奇”又在哪里?


  其实最“奇”的地方是它的“不奇”!


  第一:它不是神魔鬼怪《西游记》之类;不是热血好汉《水浒传》之类;也不是英雄与枭雄《三国演义》之类。它写的是一点都不新奇的身边事,平常事,日常事,写的是家长里短。乍看毫不起眼,甚至许多人都看不下去,可只要用心读下去就会被它的文字深深地吸引!


  另一奇是:兰陵笑笑生用一种旁观式的写法,不加旁白,不加背景音乐,不加个人感情,更不以卫道士的口吻对书中人物或事件评评点点,只是将故事一件一件的写给你看、讲给你听,由你自己评断,自己感悟!


  这种写法叫做冷叙述!


  作者以近乎没有感情的方式原原本本的说出来,至于你怎么看,他懒得去管。


  也许不是他真的懒得去管,而是他相信他的读者应该有自己成熟的思想评判,有基本的分辨是非的能力。


  如果这个能力也没有——那么你可能不该是他的读者,不是想写给你看的。


  还有一奇是它的整本书里找不到一个好人!各有各的恶,让读者找不到想要代入的那个角色。


  一般的文学作品,读者总是能找到喜欢的、钦佩的角色,比如读《红楼梦》我想成为身在花丛中的贾宝玉;读《基督山伯爵》我想成为快意恩仇的埃德蒙;读《飘》我想成为几乎每个女人都爱的白瑞德…


  可我绝不想成为西门庆,不想成为花子虚,也不想成为《金瓶梅》里的武松!


  除此之外还有好多奇:兰陵笑笑生到底是谁,奇不奇?有那么多人骂又有那么多人夸,奇不奇?一边骂又一边偷偷躲在被窝里看,奇不奇?张竹坡曹雪芹张爱玲贾平凹都深受它的影响,奇不奇?



  用一段被人说烂的评语来做个结束:


  余尝曰:读《金瓶梅》而生怜悯心者,菩萨也;生畏惧心者,君子也;生欢喜心者,小人也;生效法心者,乃禽兽耳。——东吴弄珠客

  (《金瓶梅》系列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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