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人物之三
高家烧饼高老爷子
文:我是素颜
老城似乎生来就是这么繁华的，做生意的小商小贩，挨家挨户挤在一起，有卖烧饼的、卖糖葫芦的、卖跌打丸的、卖老虎鞋的、卖鞋卖布头的、有卖瓜子花生糖果的、有打卦算命的、有代写书信的、有磨剪子呛菜刀的。
有一些是老街的老住户，在自家临街的墙上掏开一个口，稍微修饰一下，就变成了门面房，做点小买卖。也有有脑子还讲究的，把旧时祖上的老房子拆了，按照门面房的模样重新盖一处出来，分开几个门，全部租给生意人，自己靠着租金过悠哉悠哉的小日子，整天叼着根烟袋子，在太阳底下遛鸟玩。更多的商贩就在街面上，支张桌子，就立起了卖买。
卖烧饼的高家有自家的店面，也是临街的房子，不过没那么多的讲究，老房老瓦的，许是明朝就在老祖宗手里置下了，到了如今个，砖也有了岁月，摸一把能够抹一手的粉尘。
木头窗骨早没了原来的油漆颜色，被百年的风雨吹挂着，发了黑也发了酥，都变了形，要么开了关不上，要么关了开不了，原来的窗户纸早就换上了现代的玻璃，也经历了风雨，陈旧不堪。历史虽过久远，却一直坚实地挺立着。
有人住着的房子，大概有阳气镇着，人活着，房子再老，也还是可以活着，且活得很好。尽管远远看来，老旧到似乎风一吹就会倒下。可就是这么一座摇摇欲坠的老房子，经历几百年风雨，却依然屹立不倒，成为古城里最经典的标志，就和他的高家族人一样，一辈一辈，就在这么一处老院子里生生不息，做着他们独有的小买卖——高家烧饼。
到了高老爷子这一辈，他们家的烧饼生意已经传了第四代。
高老爷子年少的时候不叫高老爷子，他的大名叫高小宝，是高家的第四代独苗，出生的时候，据说室有异香。在门外头打卦算命的瞎子王阿大，闻着香，没用拐杖就直直地进了院子，居然没有被院子里的石头绊倒，还一个劲地嗅着鼻子，煞有其事地讨要喜钱：你家公子将来要大富大贵的，讨喜讨喜。
高小宝的父亲叫高祖旺，此时他守在门外，接生婆还没有通报到底是男是女，听得算命先生这么一说，心下自然欢心，从身上掏出一把铜钱塞进瞎子手中：借您老吉言，但愿生得是个儿子，可以大富大贵。
果不其然，屋内传来男孩嘹亮的啼哭声，接生婆两手沾血，掀开门帘，笑着报喜：恭喜恭喜，生了个大胖小子，足足有八斤重呢。报喜之后，话风一转，孩子妈大出血，怕是不保，赶紧请大夫去吧。等医生上门，产妇血崩已经一路归西。
没了娘的娃出奇地淘，长到三岁，见院子里跑着一只黑猫，逮住放进水缸，教黑猫游泳。
黑猫爪子抓住水缸边沿欲上来，他再推进去，如此几个来回，黑猫力尽，喝了一肚子水，眼睛泛白，已经没有活路。幸亏他父亲及时出来，才救下黑猫一条命。以至于后来见到他路过，黑猫会如同利剑一样嗖地穿出去，逃到某一个角落里吓得瑟瑟发抖，把他视为阎王爷在世，不敢招惹。
他的玩法却也是实在新奇，捉了偷吃他家饼子的老鼠，不去喂猫，煞有介事地用细绳子把老鼠四肢，分开绑在了树上，拿根柳条，抽一下问一句：还偷饼子不？
老鼠自然是不会说话，打一下，吱地痛苦地叫一声，打一下，再叫一下。逗引得周围看热闹的小孩子笑说：人家说不了，你还打。倒也奇怪，自此以后他家的饼子据说再没有被老鼠偷吃过。大概是杀一儆百吧，被教训老鼠的亲戚朋友们看到了偷吃他家饼子的恶果，一传十十传百的，再不敢轻易骚扰。
高小宝不好学，父亲送去学堂，只上了一堂课，就被先生哄回了家。为啥？淘呗。先生上课，他在纸上用毛笔画画，画得正上瘾，猛不丁先生站在了跟前，雪白的宣纸上，一个戴着眼镜瞪着眼睛的老学究形象跃然纸上，可不就是被丑化了的先生，那模样那神态，活脱脱一个暴怒的先生模样。古板的先生那里能够容得下这样大不敬，目无尊长的学生，立刻叫收拾学习用具，赶快滚蛋。
父亲知道儿子被先生赶了出来，气得想找瞎子算命先生的后账，这么淘气的孩子，能成为贵人，真见了鬼了，白白诓骗我一把铜钱。
学堂不能上，家里也没人管，每天逗鸡撩狗的，闹得满院子鸡犬不宁，怎么办呢？干脆学徒去。父亲把高小宝送到了太原一家近亲开的商行学做买卖，一年到头不许着家。
到了十七岁上，高祖旺得了重病，眼看不治，只得把儿子叫回来，交代后事。当年的调皮后生出落得一表人才，个子有一米七五，说话做事沉着稳重，倒像是三十八岁的成年男人，自此接了父亲的生意，经营自家的祖传老店，算盘打得贼溜，生意做得甚是红火。
高小宝心巧，在祖上传统的大饼子技巧上，又精心研制新的秘方，做出来的饼子蓬松松软，久置不坏，隔三五天再吃，一如刚出炉一样新鲜，食客们来了远方亲戚，送别时一定要买一包“高家烧饼”作为赠礼，礼物不贵人情却重。
说起这高小宝的亲事，也是一个典故。
一年冬至，大雪纷飞，天上地下到处白茫茫一片。早早地，高家的饼子铺要开张营业，伙计早起从里面开门，咕咚一下，掉进一个人来，见是一个冻僵的叫花子，急忙叫主家来看。
此时高小宝才二十五岁，虽然年轻，可也是见惯了场面的人，并不慌张，伸手指探探鼻息，还有微弱的气息，忙吩咐抬进了房中，脱去外面的罩衣，盖了厚厚的被子，喂了一些稀饭，只半天的功夫，叫花子便醒了来，跪谢了救命恩人，自此在高家扎了根。
直到高小宝成家，人们才知道，被救的叫花子是一个漂亮的女子，原本有殷实的家境，不料遭遇了祸事，出来投亲，病晕倒在了高家铺子，才成就了这段佳话。
伉俪情深，一辈子恩爱有加，从不见二人吵架。他们养育了四个儿子，三个女儿，女儿外嫁也带了烧饼手艺出门，在外乡开了分店。四个儿子各居古城四角，每人经营一家烧饼店面。古城旧址的生意，依然由老掌柜高老爷子独自经营。
高老爷子出生，室有异香，高老爷子死，也是惊天动地。那日老人家百岁诞辰，高姓家族直系亲属共计一百零八口全部敬酒祝贺，老人手举酒杯，笑着和儿孙们打着招呼：我要走了，你们不许哭，这是喜丧。我走之后三天，免费给全城老百姓吃我们家的饼子，不许收钱。
说罢，头一歪，过去了。还不待人们反应过来，九十二岁的妻子也笑着辞别众人，跟着老爷子升了天。此后三天，全城的人都吃到了高家免费的烧饼，据说那几天的烧饼味道奇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