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样子,就是时代的样子。时光不老容颜老,那背负着时代伤痕的你,如今儿孙满堂,仍然孤身一人!
岁月如流水,看似绵绵不绝,却是时时新旧相逐,旧日飞逝去,新光逐浪来。能享得的只有当下一刻!
随着年岁的增长,看着老辈子的亲人越来越少了,原先伟岸如山的父母也日日衰老,岁岁变样,刻满了辛勤劳作和岁月无奈的画痕。
他们有的已经老去,成为回忆;有的逐渐走向衰朽,留下满头白发和皱纹;有的只留下一口不舍的残喘之息,儿孙满堂,却难掩悲凉!
年三十了,妻子说要去看望外婆!眼前似乎浮现出一个身影。
时代变了,她们却没变过来。习惯了那时的辛勤劳动才能温饱勉强的日子,即使现在日子好了也不敢停下来!这是他们那个时代的创伤,也是那个时代的记忆!那个时代,吃饱穿暖,存点柴火过年,儿孙还在,就是幸福!
去年去看望她时,她是一个人住,一个人独居。陪着她的是一间老旧的的土墙房,四处漏风的洞,到处都开满了裂缝的墙,看上去随时都会在风雨中倒下。
老人家拄着老式的拐杖,自制的,看着有些年岁了,杖身被岁月涂上了光泽,仗尖都磨损了一大截,颇具五六十年代的风格,简单耐用。老人快九十了,背脊躬隆而起,拄着拐杖行走,就像活着的数字7似的,要弯下去和腿脚垂直,进出门口都十分吃力。
但老人家仍然不愿意和儿子们住——听说是闲不住手脚,要自己烧火,自己做饭,自己起睡!
她不是不想享福,但儿子儿媳妇儿们所谓的福——让她好好呆在家,哪也不许去,哪也不准做,吃饭时叫她,睡觉时送她!
她害怕闲着!特别是孤独的闲着!
她选择独居的最大原因,不是不想享福,而是呆在家,儿子儿媳因为活计多,常常只有饭点才能在家一会儿;孙子们不懂事,哪儿有趣哪溜,谁愿意陪一个眼神不好,耳力不行,记性差的老婆子呆着?这样的福气,好冰凉的!
妻子的几个舅舅舅妈常在有人时报怨:“都八九十岁了,手脚不灵敏,眼耳近乎残,还一点都不让人省心,这边有回风妒(对北京炉的别称),烧煤,方便又无烟,她老人家非要弄个土灶,又没灶台,灶膛,烧散火,烟大,弄得一屋子都是烟,像是着了火一样,外人看着,老是笑话我们!”
我们和外婆似乎隔着时代,外婆还活在哪个艰苦的时代,她窝在土灶边,是因为熟悉。每日拾柴火,是因为她希望自己不拖累子孙,自食其力!
我们看到的只是她的执拗,顽固不顺从;只看到她拾柴凑碳,随时都会摔倒跌伤,给我们增加负担;只看到她随时都念念叨叨,问她又说不明白的样子!
她只懂她那个年代的活法,她喜欢她熟悉的家,柴火,土灶,烟熏黑的锑锅……
煤块她没烧过,大舅说他老人家好多次让孙孙把煤块敲碎,混上水,弄成圆形饼状样,晒干后才会烧 。听着大舅不解且烦躁的话——我知道,他们嫌麻烦!煤块本来就很好烧了,还要弄碎,重新做成煤饼,不是多此一举吗?
前两年,每年都陪妻子去他外婆家两次,每次去,老人家都会指着我们,一个一个的问,一遍一遍的认:你是某某?得到点头,她十分高兴,连说人老了,记性不好,你们都长大了。看着我时,外婆没印象,问妻子,妻子连说带比,重复了四五遍,她才明白了,问了我家哪儿的!
人老了,不在关心自己,对儿孙的挂念,时时刻刻都在她的脸上,仿佛这一辈子,最后的光彩,都应该照耀在后辈身上。
儿子出世后,忙于顾家,今年年三十了才有闲暇去看望她老人家,没在原来的老屋子里了,我们被二舅领着,来到了大舅家,外婆现在跟大舅住——依然是单独的一间房间,和大舅家连在一起。
说话间,外婆提到了妻子爷爷(去年已故),没告诉外婆知道,我们忙说他很好很好。念叨着一代的人儿,她是那么的激动,因为熟悉,因为她能说些故事给我们听,我们也好奇,静静地坐着,专注地看着她,就能看到,她现在很高兴,笑容多了起来。
期间舅舅舅妈来叫我们过他那边去,好招待我们,我没有跟着过去。当时有点生气,我们是来看老人的,刚刚还六七个人围着她,她也很高兴,现在全到大舅那边去了。
外婆坐在椅子上,似乎想起来什么,忙起身在床边的纸箱里摸索着,拿出来一些沙琪玛,递给我们。
外婆看着我们来了,似乎想起来她的小女儿,问我姨子:你小姨怎么没来看我,都好久了,两三个月吧!(老人记忆恍惚了,其实就没来过。)
念旧,是她们活着的支撑,如果哪天她不记得过去,不念叨了,她也就不在了!
老人说:人老了,眼睛看不清楚了,耳朵也听不大清,腿脚乏力,起身都要拄着拐杖,拽着炉子的栏杆(焊在四边的钢条),使劲儿才起得来。
说着还比划起来,看起来她很要强,不想自己只能卧在床上,吃喝拉撒全靠儿孙伺候!
惜命,是每一个生灵都有的本性。当你感觉被时代淘汰了,你会感到陌生,孤单寂寞,无助。你会不停地把自己身边都恢复成你熟悉的样子——老屋,柴火,土灶,年岁很大的锑锅……
这就是她们的日子,这就是她们的陪伴,儿孙满堂,仍然孤苦伶仃,为什么?
没人理解,物质的满足,哪能慰籍一颗孤单寂寞的心——环境不在熟悉了,认识的人一个一个地走了,陪伴听我唠叨的人忙着看电视,玩手机。
奇怪的东西,总是把我孤立注意力之外,真的那么神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