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5日
桑维翰不避死难
张彦泽横暴受诛
张彦泽成了开封的霸主。
他趁契丹主还没入城，放纵军士到处抢掠，无赖流氓也趁火打劫，撞破富民和商家的门，杀人夺财，整整闹了两未，城里抢空了，才停下来。张彦泽的住处堆满财货，像一座座小山头。他自以为是契丹人的大功臣，趾高气扬，日夜纵酒作乐，出入随从几百人，仪卫队的旗帜上写着“赤心为主”的大红字，路人见了都暗里痛恨。【〔946.12〕彦泽纵兵大掠，贫民乘之，亦争入富室，杀之取其货，二日方止，都城为之一空。彦泽所居宝货山积，自谓有功于契丹，昼夜以酒乐自娱，出入骑从常数百人，其旗帜皆题“赤心为主”，见者笑之。】
军士抓住路人，推到面前来，张彦泽从不发问，只瞪着牛眼，竖起中指。左右的人明白意思，拉出去就拦腰斩杀了。原来竖中指的动作，是五代时期那些暴虐将帅相沿成习的信号，中指表示从中间斩断，处以腰斩的刑罚。无辜平民被抓住腰斩，太残忍了！【〔946.12〕军士擒罪人至前，彦泽不问所犯，但瞋目竖三指，即驱出断其腰领。】
张彦泽以前与阁门使高勋闹过意气，现在可以您意报复了，他乘着酒兴，把高家人全部杀死，尸体摆在大门口。士民经过，都不寒而栗。【〔946.12〕彦泽素与阁门使高勋不协，乘醉至其家，杀其叔父及弟，尸诸门首。士民不寒而栗。】
有人劝桑维翰躲藏起来，他说：“我是大臣，逃到何处去呢？”坐在家里等灾难。张彦泽假借晋帝的名义召见他。【〔946.12〕或劝桑维翰逃去。维翰曰：“吾大臣，逃将安之！”坐而俟命。彦泽以帝命召维翰。】
桑维翰走到天街，遇见宰相李崧，两人停下没说几句话，有个军吏停在面前，向桑维翰深深一揖，请他去侍卫司。【〔946.12〕维翰至天街，遇李崧，驻马语未毕，有军吏于马前揖维翰赴侍卫司。】
桑维翰明白生命危险，对李崧说：“你是国家政事的决策人，如今国破家亡，却活得好好的，反而要我去替死，说得过去吗？”李崧面有愧色，只好悻悻离去。【〔946.12〕维翰知不免，顾谓崧曰：“侍中当国，今日国亡，反令维翰死之，何也？”崧有愧色。】
张彦泽坐在堂上，双腿叉开，一副傲慢的样子，传令桑维翰进见。桑维翰盯住张彦泽的脸，斥问道：“你去年还是个罪犯，我尽全力把你保举出来，任为节度使，授给兵权，为何这样的忘恩负义？”【〔946.12〕彦泽倨坐见维翰，维翰责之曰：“去年拔公于罪人之中，复领大镇，授以兵权，何乃负恩至此！”】
张彦泽满脸严霜，却无话可答，挥挥手，叫人把他关起来。【〔946.12〕彦泽无以应，遣兵守之。】
过了两天，张彦泽偷偷地下令，把桑维翰勒死，然后在脖子上缠一根带子，报告契丹主，说是他自己上吊死的。耶律德光大吃一惊：“我并不想杀死桑维翰呀，他怎么会寻短见呢？”嗟叹不已，下令对桑家厚加抚恤。【〔946.12〕是夕，彦泽杀桑维翰。以带加颈，白契丹主，云其自经。契丹主曰：“吾无意杀维翰，何为如是！”命厚抚其家。】
中书舍人李涛把性命豁出去了，跟亲人们说：“与其逃到深山野外还不免一死，倒不如出头去闯闯吧！”于是找到张彦泽，气昂昂地说：“建议皇帝诛杀张彦泽的李涛，今天特地来请死！”【〔946.12〕中书舍人李涛谓人曰：“吾与其逃于沟渎而不免，不若往见之。”乃投刺谒彦泽曰：“上疏请杀太尉人李涛，谨来请死。”】
张彦泽不觉一愣——当年在泾州，他喝醉了，无缘无故砍断别人的手脚，平时无法无天，贪婪残忍，犯了二十六大罪，被人告发。石敬塘看他有军功，赦罪不杀。李涛当时上书争辩，要求处以极刑，皇帝没有答应，张彦泽才幸免一死。
如今李涛竟然主动求见，老鼠落入猫儿爪子里，太好了！当时就问：“李先生今天也害怕吗？”【〔946.12〕彦泽欣然接之，谓涛曰：“舍人今日惧乎？”】
李涛笑道：“没什么，我今天害怕，就像你当年害怕一样。要是高祖那会儿听了我的，事情哪里会闹成这样子？”【〔946.12〕涛曰：“涛今日之惧，亦犹足下昔年之惧也。曏使高祖用涛言，事安至此！”】
张彦泽哈哈大笑，吩咐设宴，端起杯子，请客人喝酒。李涛接过来一口喝光，丢下酒杯，头也不回，扬长而出。【〔946.12〕彦泽大笑，命酒饮之。涛引满而去，旁若无人。】比起那些贪生怕死的人，算得有胆量；不过，跟桑维翰相比，恐怕就差远了。
契丹主最恨景延广，派人到处追捕。景延广无处可逃，到封丘来见契丹主。【〔946.12〕先是契丹主至相州，即遣兵趣河阳捕景延广。延广苍猝无所逃伏，往见契丹主于封丘。】
耶律德光责问他：“南北失和，都是你的罪过。请问，十万横磨剑在哪儿呢？”又把乔荣召来，跟景延广当面对证，说他有十大罪状。景延广不服气，乔荣拿出当初景延广亲手写的纸条，他才低头无语。耶律德光每对证一条罪状，就给景延广一根竹签；给了八根，景延广便趴在地上请求处理，立即被锁起来了。【〔946.12〕契丹主诘之曰：“致两主失欢，皆汝所为也。十万横磨剑安在！”召乔荣，使相辨证，事凡十条。延广初不服，荣以纸所记语示之，乃服。每服一事，辄授一筹。至八筹，延广但以面伏地请死，乃锁之。】
第三天，耶律德光派人送景延广去幽州，当晚住在陈桥驿。半夜时分，景延广等守卫睡着后，双手扼住喉管，硬是把自己掐死了！【〔947.1〕契丹送景延广归其国，庚寅，宿陈桥，夜，伺守者稍怠，扼吭而死。】
契丹主渡过黄河，要进开封城。晋帝石重贵和太后想去迎接。有人主张晋帝口衔玉壁，手牵绵羊，大臣抬着棺材，到郊外投降。有的主张用中国士民迎接皇帝的礼节。张彦泽报告上去，契丹主一概不许，他说：“我是打败南方的胜利者，不是来接受投降的。晋室官员可以按照平常的礼仪制度嘛。我铠甲在身，也不须更换中原天子的礼服。”
公元947年的正月初一，晋室文武大臣，在开封城北，和被囚的皇帝告别，自然不是见面，只不过望着方向作揖而已；然后换穿老百姓的衣服，迎接契丹主，伏在路边请罪。【〔947.1〕百官遥辞晋主于城北，乃易素服纱帽，迎契丹主，伏路侧请罪。】
耶律德光全身貂皮衣帽，里面衬着金甲，站在高岗上，叫大家起立，换穿原来的官服，招招手，表示慰问，威严极了。【〔947.1〕契丹主貂帽、貂裘，衷甲，驻马高阜，命起，改服，抚慰之。】
左卫上将军安叔千从行列中走出来，用胡人的语言，向契丹主特别请安。耶律德光斜着眼珠问他：“你不是安没字吗？你镇守邢州，多次上表投诚，我没有忘记哩！”安叔千受宠若惊，按胡人的礼节，欢呼跳跃，表示拜谢，然后退下。原来安叔千是沙陀人，状貌雄伟块头大，如同一尊石碑，却大字不识一个，浑名“没字碑”，当后晋的节度使，早就心向契丹了。【〔947.1〕左卫上将军安叔千独出班胡语，契丹主曰：“汝安没字邪？汝昔镇邢州，已累表输诚，我不忘也。”叔千拜谢呼跃而退。】
晋帝和太后等人在封丘门外迎候，契丹主辞不接见。【〔947.1〕晋主与太后已下迎于封丘门外，契丹主辞不见。】
开封城的士民惊惶奔逃，耶律德光登上城楼，派翻译传话：“我也是人，大家不要怕。我本不愿南下，是晋军引我来的。我会让你们安居乐业的。”【〔947.1〕契丹主入门，民皆惊呼而走。契丹主登城楼，遣通事谕之曰：“我亦人也，汝曹勿惧！会当使汝曹苏息。我无心南来，汉兵引我至此耳。”】
走到明德门，下马拜揖，然后入宫，随即命令枢密副使刘密主持开封政事。傍晚时分，他出城屯驻赤岗——怕城里有人谋反。【947.4至明德门，下马拜而后入宫。以其枢密副使刘密权开封尹事。日暮，契丹主复出，屯于赤冈。】
第二天早晨，抓到郑州防御使杨承勋，斥责他前年把父亲关入监狱再投降晋军的罪行，叫军士用小刀割肉，一片一片地吃掉了。【〔947.1〕执郑州防御使杨承勋至大梁，责以杀父叛契丹，命左右脔食之。未几，以其弟右羽林将军承信为平卢节度使，悉以其父旧兵授之。】
这天，閤门使高勋死里逃生，求见契丹主，控告张彦泽无故杀他全家人。耶律德光对张彦泽抢掠东京早已不满，于是将他连同监军兼翻译傅住儿一起逮捕，当着晋室的文武官员，问道：“这两个人应不应当死？”都说“该死”。百姓也有来告状的。【〔947.1〕高勋诉张彦泽杀其家人于契丹主，契丹主亦怒彦泽剽掠京城，并傅住兒锁之。以彦泽之罪宣示百官，问：“应死否？”皆言：“应死。”】
第二天，契丹主叫人把张、傅二人拉到北市，交由高勋监斩。吃过张彦泽苦头的士民官吏，穿着孝服，手持丧杖，跟在后面，又打又骂。高勋叫人先砍断张彦泽的手腕，解开枷锁，再剖开胸膛，厕出心肝，祭奠被他杀害的人。百姓争着砸脑壳，挖脑髓，碎割肉体，很快就生吃光了。【947.1百姓亦投牒争疏彦泽罪。己丑，斩彦泽、住兒于北市，仍命高勋监刑。彦泽前所杀士大夫子孙，皆绖杖号哭，随而诟詈，以杖扑之。勋命断腕出锁，剖其心以祭死者。市人争破其脑取髓，脔其肉而食之。】
契丹主从赤岗引兵入宫，所有禁军和警卫，一律换成契丹人，武器日夜不离手。又在宫门口杀狗放血，用竹竿挂着羊皮，说是镇压妖邪。次日，召见文武官员，当众宣布：“从此以后，不造武器，不养战马，减轻赋税，让百姓安生，天下太平。”
又派使者到各地招降，要晋室的节度使和刺史到开封朝见。大多数人都来了，只有泾州的史匡威、秦州的何重建，拒绝招降，他们驻地偏远，能够自保。何重建紧接着把土地交给西蜀国主孟袒，宁可亡于汉人，也不接受耶律德光的礼遇，倒也自有主见。【947.1契丹主分遣使者，以诏书赐晋之藩镇；晋之藩镇争上表称臣，被召者无不奔驰而至。惟彰义节度使史匡威据泾州不受命。匡威，建瑭之子也。雄武节度使何重建斩契丹使者，以秦、阶、成三州降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