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们已经睡下，时间尚早，夜深人静适合写作。
此刻我的父亲母亲该是已经睡下了，愿他们好梦安心。
最近的几年，我们几个都已长大成人，也经常一起聊天。很多时候会聊到父母，会聊到他们晚年的生活。我们几个一致的希望，如果可以，我们希望他们的晚年可以觉醒，为他们自己而活着。
是的，为他们自己而活着。可是让他们找到他们自己和清晰他们自己，这是有困难的事情。
我们曾经相约，要满足父亲母亲的梦想，不管那些梦想是什么，他们俩一路托举了我们五个，而现在我们愿意五个成全两个，只要他们要，他们想要，和知道那是什么。
有一段时间，我经常在回家的日子和父母聊梦想，聊我们的梦想，顺便就问起他们的梦想。
最初父母的全部梦想就是我们五个都一家一道，过得好就行了。这就是他们最初能够想到的全部梦想。后来就继续聊，每次推进一点点。经过了一段时间后，父亲有一次说，等过两年手里有点钱了，想把我们小时候生活的老房子装修一下。
后来老房子重新简单装修了一下，木头的小门窗全部换成大的铝合金门窗，屋顶和墙面全部焕然一新。但是几年过去了，村里很多的小别墅盖起来了，老房子左右都有了高高矗立的小别墅。后来再聊天，父亲就表示了好几次，他最大的梦想是老院子盖上新房子，全部盖起来，两层或者三层。我们回家都有地方住。
大约两年前有一次聊天，父亲说他想去趟杭州，原因是大爷爷在杭州，二三十年前他曾经去过一次，这么多年都未曾再去过。有机会的，但是终究还是没有再去过。我想这件事情在父亲心里，也有很多的遗憾吧。
我们几个约定好了，也跟父亲说了，他只要空出时间，他想让我们几个当中谁陪他去，谁就陪他去。我们也约定好，他指定谁，谁就说走就走，计划好路线，开车带他好好出去转转。只要他想去，想去哪里带他们去哪里。
后来我们几个就是各种催，各种问，他们就是说不去了，给出各种理由，忙，家里离不开，更是搬出我弟弟们还没有结婚，没心事玩这种理由来，后来这件事情，就没有下文了。后来大爷爷就去世了。
后来再聊天，父母就只是儿子要结婚，要生孩子，要赶紧操办完孩子的正事。
有段时间他们甚至都焦虑了，母亲就说，舅舅小她十岁呢，早好几年就抱上孙子了，父亲就唉声叹气，每次弟弟们打电话，必定离不开什么时候订婚，给办办婚礼什么的，有段时间，愣是两个弟弟都不敢给家里打电话了。
有几次回家，母亲甚至忧心的告诉我，再都不结婚，他们就老了，看孩子也没力气了。谁谁家又添孙子了，谁故意在他们跟前炫耀孙子了。有段时间小弟回家就喊着我，怕上政治课啊，带我回家和稀泥。
这样的状况在大弟订婚登记后好了很多，虽然表面上不再那么着急催小弟了，但是其实我知道，心里还是天天惦记着他们的孙子，他们另一个不知在何处的儿媳妇呢。
今年年后父亲和二叔因为有事曾经来过家里住过一晚，那天晚上，三妹也在，算是爷仨聊天聊得比较透彻的一次。
跟父亲聊了我们的感受，聊了我们感受里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聊了人言，人心，人性。
那一晚，父亲说了很多。
说了他小时候，该上学的时候，两个哥哥都已成家，两个弟弟都要上学，不愿意下来，他只好下来干活。说了二爷爷因为膝下无子，二奶奶临终时候十二个兄弟中，唯独选了他。
说了结婚时候穿了个空心袄，剃了光头。说了结婚后第一年就吃了二斤油。
说了每年冬天一大家的义务工都是他顶着，各个地方扒河，修路。
说了生了三个闺女后，本家兄弟奚落他的话。
说了生完弟弟回来，分地时候，也是本家一个兄弟，我叫大叔的一个，兄弟几个因为本家爷爷英年早逝，奶奶带着他们四个兄弟过日子不容易，父亲但凡他们有事，事事尽心尽力，用钱用物，从不迟疑，几个叔叔结婚大事，奶奶但凡开口都是去给借钱操办。可是分地的时候，分给父亲的地，大叔找到大队里，说他们家二胎应该先分地，他选完父亲才能选，父亲用三叉掘了一夜的地，他说得是他的，不能给父亲。居然自己就耕了起来。
父亲当时跟他说孩子户口公家也给安上了，罚款也交完了，地说好了给他的。当时大叔居然说了父亲，孩子还不知道是谁的呢。我今天依然可以感受到父亲当时内心的冰冷和愤怒。但是一辈子谨小慎微的父亲，善良无争的父亲，没有继续和他理论。而是找到了队里，问问今年有几块地要分，有几个名额。得到的答复是有五块地，五个名额，父亲在里面。
父亲说，只要有我就行，五块地有一份一级地，就是队里应允了给父亲的那一块。其余两份二级地，两份茅草荒。父亲当时的想法很简单，有他的就行，茅草荒也行，自己慢慢收拾。内心的凄凉只好自己咽下就是，这样的凄凉父亲有过好几次。他瘦弱的肩膀只想要多一些土地种植粮食，养活他的儿女。
队里最后决定抓阄决定，父亲说，先让别人抓吧，抓剩下的都不要的给他。
结果剩下的，就是最好的那块地。老实人，天不欺，这也是父亲母亲一直内心感念的事情，也是这么多年他们一直觉得吃亏不怕，吃亏是福的支撑和安慰他们内心的信念。
父亲母亲对于名声，人言的在乎，让他们一路吃了太多的亏和委屈。
而爷爷奶奶姥姥的离去，也让父亲对于生命以及生命之外的很多东西，有了他自己的思考以及感悟。
那天很晚了，父亲跟我和三妹说，看来人啊，这一辈子，除了自己的老的，和孩子，还有两个人，其他的事和人，别人的话和议论，名声啊，家族面子啊，都也是无所谓的事。我前半生想一想，真都无所谓啊。
我想是在那天晚上之后，父亲终于想明白和放下很多事情和在意。也终于想明白，除了照顾好他的孩子们，他就是和母亲一起想想他们的晚年生活了，他们想要的，从未曾想过的，内心深处真正想要的。
就如大弟所言，他们按照他们想要的那样去过他们的晚年生活了，我们几个才能算是真正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