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只是当时已惘然(二五)

图片发自简书App

简宁一直以为自己会很窘迫,但实际情况却不像自己想的那样。

她到学校的时候,已经上了第一节,路过自己班时,班里的后门正开着。她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正好和那位奇葩的家长目光相对,当然那个时候她并没有想到那就是郑光明。就见到那个人很自然地对自己点点头,好像是老熟人那样,她就也对人点头,礼貌性地笑一笑。忽然想起了这就是进校园的家长——郑德元的父亲,脸一下子就红了,幸亏已经过了教室。

坐在座位上,简宁就有些发愁,这课可怎么上?本来简宁就很不喜欢别人来听课,觉得一有人听课,就很难不拿腔调,这样的课就走了味,她自己是最喜欢兴之所至的。现在不仅多了听课的人,而这个听课的人还是专门来评头论足的。她恨不得就跟从前一位教英语的师兄闹的笑话一样,一看见听课的,一节课就说了六个字——咱们上自习吧!

但是等着到教室里的时候,她就已经平静下来了,课前活动仍旧是让学生们背诵指定的文章,她在下面巡视,走到后面这位家长的座位旁边的时候,这位家长站了起来,和简宁自我介绍,简宁还恰到好处地表示了任课教师的热情,在学生那里借了课本给他。

诵读完毕后,她例行公事检查背诵的效果,说既然今天有家长来指导,那就还是老习惯吧!优先给在座家长的孩子表现的机会,也让家长看看自己宝贝的学习状态。她笑着看着郑德元,郑德元就自觉地站了起来。

那天按照顺序,应该是背《逍遥游》,一般的时候简宁检查《逍遥游》的背诵,总会把比较长的段落分几部分,由几个学生一起来完成,但今天郑德元背到以前要由另外的学生来接着背的地方时,简宁却看着别处,丝毫没有让他停下来的意思,他只好背完了第一大段,再看看简宁,简宁还是不说话,他只好又背第二段,班上的学生从来没有见过老师这样查过,都很新鲜,开始小声议论。

背完第二段,郑德元问:“老师,还背吗?”

简宁笑着回答,“为什么不呢?”

郑德元就明白过来,知道简宁是故意借这个机会整他,好在他知道父亲要来,也知道简宁的上课习惯,提前就把这一篇背得滚瓜烂熟了。他不禁有些自得,觉得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开始越背越快,声音铿锵有力,到后来竟有些表演的性质。刚背完,班上就掌声如雷,他竟像演员谢幕那样,弯腰鞠躬说谢谢。班上的人一时都笑个不停。

这时简宁才看着郑德元微笑一下,点点头,说“不错”,示意郑德元坐下,郑德元有些不高兴,不肯坐下。

“老师,你还没有说‘我很为你骄傲’呢!”

简宁一怔,她是经常用这句话表扬表现突出的同学来着,班上的学生都笑了,简宁也不禁莞尔,说“今天最为你骄傲的不是老师,而是他。”简宁指指坐在教室后排的郑光明。

郑光明本来正微笑地着看这一切,他觉得他的宝贝儿子出任何花样都是正常的,如果要是不出点花样,那就不是他了解的儿子了。就冷眼看着简宁如何处理儿子的讨赏,没想到简宁却把话引到自己的身上来。班里的学生都转过来看着自己,一时他竟有些发窘。

“你们要时刻记住,你们就是父母的月亮,你们的身上投映出来的都是他们的光辉。你们的一言一行,反映的都是他们对你的言传身教。我们说有其父必有其子,但换过来说有其子也必有其父。我们班郑德元同学这样优秀,当然是家长耳濡目染的结果。在这里我代表一中的任课教师,感谢家长为我们送来你们这些最棒的孩子。”

郑德元在底下听着,知道老师的话句句真诚,却也是句句讽刺,觉得简老师真是厉害,不动声色就笑话了自己。回头看看父亲,他脸上竟隐隐有些笑意。难道他真的没有听懂吗?郑德元不禁想。

临下课十分钟,设置的讨论的问题是你怎样看待《逍遥游》中的“蜩与学鸠”。

同学们发言都很踊跃。大部分同学都在说蜩和学鸠的短浅见识,自鸣得意。可能是因为父亲在后面,郑德元又站起来标新立异。

大鹏志在南冥是快乐,蜩与学鸠在树梢飞也是快乐。为什么我们就一定要贬低蜩与学鸠,觉得大鹏那样的快乐是高级的,而蜩与学鸠那样的快乐是低级的呢?蜩与学鸠目光短浅,那是因为它们自身所处的环境造成的,难道让蜩与学鸠违背自身局限,也“击水三千里”?它们其实就像我们人,伟人有伟人的伟大,平常人也有平常人的可贵啊?

简宁立刻表扬这个问题提的好。说不能因为大鹏的生活方式,就否定蜩与学鸠的生活方式。如果让蜩与学鸠按照大鹏的方式生活,只会毁了它们的一生。这样机械的模仿绝对是不智的行为。就像红木不能像铁一样扔到炉子里去炼钢,因为这样只会炼出一堆灰烬。

然后简宁讲了一句漫画家朱德庸的名言,自然界各种动物都有自己的个性,叫斑马、大象、兔子都去做狮子,最后只有狮子成为了狮子,其他的都成了疯子。这句话就是告诉我们,无论你是狮子还是兔子,都应该保持你自己的个性,得到你应得的尊重。

“我们嘲笑蜩与学鸠真的是因为它们飞不高吗?再想想看,”简宁停了停,模仿蜩与学鸠的语气,“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

简宁连着重复了几遍。郑德元立刻又举手,不等简宁点他的名字,就站起来抢答。

“我们不是因为蜩与学鸠飞不高而嘲笑它们,我们是因为它们嘲笑大鹏飞得高而嘲笑它们。在它们眼里,大鹏就是有病,而且是病得不轻。以自己的无知来嘲笑它们不理解的大鹏,这才是它们可笑可怜可鄙的地方。”

“郑德元,我很为你骄傲!”简宁立即指着郑德元大声说,然后带头鼓掌!班上立刻响起热烈的掌声,这一次郑德元反倒有些羞涩。

“我们总是不知不觉就犯一个错误——以己度人。”简宁说,“想一想自己有时是不是也是别人眼里的蜩与学鸠呢?该学习的时候不学习,我们玩手机,吃零食,闲聊天,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我们还觉得自己很前卫,觉得那些认真学习的同学太‘闷’,只知道埋头读书,笑话人家是书呆子,无趣乏味。而实际上什么都不是,只是志向不同而已。”

有一些孩子低下了头,郑德元伸伸舌头,简老师就这样,逮个机会就教育人一顿。听着简宁继续说,“所以我寄语在座的同学,不要随便嘲笑别人的认真。同时,我更要对特别认真的孩子说一句,如果说,蜩与学鸠嘲笑大鹏是可笑的,那么大鹏因为蜩与学鸠的嘲笑,反过来就不做大鹏了,而像蜩与学鸠那样‘抢榆枋而止’,那就不单单是可笑的,更是可悲的。所以无论你是大鹏,还是蜩与学鸠,请坚定地做你自己!”

讲台上的简宁双眸清亮,思维清晰,逻辑清楚,自信而又迷人。她和她的学生们一起,快乐而又放松,享受着这样的精神世界的交流。她早就已经忘了教室后面的那位学生家长。

这时下课铃响了,郑光明和学生们一起站起来,学生们说“老师再见”,他静静地看着简宁也轻快地和学生们说“再见”,然后就像一只小鸟一样,跳下讲台走了。

郑德元三步两步蹦到父亲身边,一脸期待地看着父亲问:“怎么样?我们简老师怎么样?”

郑光明不置可否地笑了,悄悄地在儿子耳边说,“儿子,主要是人家觉得咱不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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