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开始这个话题,雀儿姐似乎走火入魔了。
成天价地,一串一串的死亡事件在脑海里咕嘟咕嘟往外冒,有至亲,有四邻,有电视剧情,甚至还有初三校园里那场蚂蚁大战!
一帧一帧的,很是清晰。
它们就这么自顾自地冒,丝毫不顾及我的诧异。因为,假如让我特意去回忆,我自认是回忆不起来的。可是,如今,竟就这么轻易被触发。
你看,这些死亡事件,如果不做个了结,它们就会被作为遗留事件,神不知鬼不觉地伏在潜意识深处,稍不留神,就会涌现。
所以,今天,雀儿姐要写这个主题:死亡,需要好好告别。
关于死亡需要好好告别这个主题,丹麦作家金﹒弗珀兹﹒艾克松的绘本《爷爷变成了幽灵》很应景。
爷爷猝死,小男孩艾斯本始终不愿接纳这个事实。妈妈说爷爷变成天使去了天堂,爸爸说爷爷去地下变成了泥土,艾斯本都不信,一直沉溺在伤痛里,一度无法上学。
突然,有天晚上,悲伤中的艾斯本看见爷爷回来了,就坐在衣柜上,睁大眼睛盯着黑暗。
艾斯本看过一本关于幽灵的书,书上说,如果一个人在世时还有事没完成,死后就会变成幽灵,四处游荡,去不了该去的地方。
艾斯本舍不得爷爷这么孤单地游荡,开始与爷爷一起回想,究竟忘记了什么事情。
艾斯本的陪伴下,爷爷想起了很多往事:自己的第一辆自行车,与奶奶约会时的第一个吻,儿子出生后尿自己一身的尿,激烈的拳击赛,等等,但都不是那件事。
之后的几个晚上,祖孙俩继续找寻记忆。
有一晚,爷爷说,艾斯本,那件事应该与你有关。
艾斯本马上开始努力回想:爷爷带自己第一次坐过山车,自己差点吐了;自己踢球踢坏了郁金香,爷爷大吼大叫;与爷爷一起去钓鱼,一条也没钓到……
忽然,爷爷开心地说,想起来了,是我忘记对你说再见了,我的小艾斯本。
艾斯本很高兴,爷爷终于想起来了。
于是,两人郑重地说了再见,并约定要记得对方。然后,艾斯本站在窗口挥手目送着爷爷消失在黑夜中,去了他该去的地方。
艾斯本舒了口气,爬到床上,心想,我明天可以去幼儿园了。
……
故事讲完了。
故事虽小,主题却很大。不仅适合小孩子,同样适合我们。
突然发生在眼前的死亡,尤其假如是我们的至亲,会带给我们巨大的悲伤。这份悲伤无处安放,如果不去处理,别指望它自动消失。它只会卡在我们记忆深处持续发酵,悄无声息中左右着我们的心境。
死亡,真的需要好好告别。
这点,我深有体会。
我姥姥一生要强,就像一只停不下来的陀螺,几乎没见到过她闲下来的模样。
我初二那年,姥姥觉得身体不适,到医院被查出肝癌,已是晚期。
姥姥舍不得花钱,坚决不住院。回到家,街坊四邻一批一批去看望她。她将自己收拾得利利落落,迎来送往,丝毫看不出癌症病人的萎靡与苦痛。
她去世前三天,是个周末,妈妈带我去看她。
那时,她的肚子因肝腹水已肿成一座小山,但依然坚持不要儿女伺候。看到我,很开心,忙不迭地拉开抽屉拿出点心让我吃。
我坐在椅子上吃点心,听她与妈妈、舅舅聊着天,画面很家常,完全意识不到她即将离去。
三天后,她走了。
自带永久牌发动机的陀螺竟然骤然停止转动,我不信。
葬礼前一晚,我去祭奠她。灵柩前,小姨教我烧纸。我左手拿着一沓纸钱,右手捏几张放进火盆,火苗迅速爬上纸张,很快,就有纸屑在火焰上方轻盈地兜转,很好玩。
第二天葬礼,遗像、棺材、乱哄哄的人,就像一场主题聚会。
我在亲戚的指挥下裹进丧服,衣服宽宽大大的,很不合身。头上还被别了一条白色头巾,放下来正好可以挡住脸。我躲在帘子后面偷窥着外面的人,好几次差点笑出声,始终进不了状态。
轮到我家祭奠时,妈妈带着我与姐姐走到祭桌前,下跪、磕头、敬酒,再走到灵堂前,下跪、磕头、敬酒;又回到祭桌前,跪下,等乐队奏完一曲哀乐;我们再起身,再到灵堂前,如此反复三圈。
妈妈大概是太伤心,腿有些站不住,走路显得一瘸一拐,我跟在她身后,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一曲哀乐时,我跪在那儿,白帘子下方,膝盖前面,几只蚂蚁欣喜若狂地拖着几粒馒头屑,很吃力,我真有心帮帮它。
只是,膝盖有些生疼,不免分心。乐队还在咿咿呀呀地奏,时间被拉得很长。我竖起耳朵分辨了下,听到妈妈与姐姐都在哭,忽然有点难过。
我试着哭了一声,竟把自己吓一跳。那哭声好突兀,尖尖细细,孤孤零零,刚从喉咙游荡到耳边,被我紧急收住了。
然后我就陷入游离与恍惚,周围的一切逐步淡去,并渐渐消失,天地之间就剩孤零零的我,我不知自己来自哪里去向何处,在干什么。
混混沌沌地,参加完葬礼,赶去了学校。上课下课,并无异常。
之后,去姥姥家,发现灶台前再也没了姥姥忙活的身影,炕头也没了姥姥那床红底蓝格的被子,似乎才慢慢、慢慢反应过来,姥姥真的不在了。
然后,卡在身体里的悲伤开始慢慢苏醒,并蔓延。
一次周末回家的路上,我骑着自行车刚走到一个转弯处,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浮现起几年前曾在那里遇到去赶集的姥姥那一幕。立时,那股潜在的悲伤便突然迸发,从腹内忽地升起,涌到心口,来势太过凶猛,忽然憋得我气都上不来了。
我慌乱跳下车子,把车子胡乱一推,车子一头倒在了路旁的水渠里,我弯腰按着胸口一屁股坐在渠边,大口大口喘着气。
几分钟后,泪水决堤般呼啸涌出,我再也无所顾忌,受了天大委屈般哇哇大哭,直到哭得全身无力。
我曲起双膝,将头埋在其间,双手撑在地上,缓了很久,很久。
才重新回到现实中。
我缓缓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从渠里拉起车子,慢慢朝家走去,心想:明天,去趟姥姥家。
因了这场哭,我才算正式与姥姥告了别,真正从内心送走了她……
之后,再去姥姥家,内心便平静了许多,不再刻意寻找她的生活痕迹,知道她已完成了自己的一生,去了她该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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