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妈妈的养父(姑父)是个做篾匠的手艺人,解放前带着他的精湛手艺从湖北一路辗转到江西,从此落地生根。
妈妈八个月的时候就由她那没有生育过孩子的亲姑姑抱养,一岁八个月的时候带到江西,从此没有离开。
妈妈的养母(姑姑)一直惦记着老家孤苦的侄子,将十二岁的侄子从老家接到江西,跟着姑父学篾匠手艺。
这对分开的兄妹又得以在一起长大,当然妈妈喊爹娘的人,她哥哥称姑父姑姑。
因为竹子生长在深山老林里,为了就地取材,舅舅年轻时起就在山里做篾匠手艺,自然而然成了我那独生女舅妈家的上门女婿。
这样,从儿时开始我们就踏上了走亲戚的快乐日子---去山里舅舅家。
说实话,祖辈是外乡人,在当地我们家没有其他亲戚,舅舅家就是我们从小走到大,走到现在都没有落下过的唯一情意浓浓的亲戚。
02
大年初二,我们家兄弟姐妹带着老爹老妈,老老小小坐满了三辆车,浩浩荡荡去山里舅舅家拜年。
舅舅家离我们镇上三十多里路。近些年,直通舅舅家的水泥路越修越好,宽敞平坦,半小时我们就到了舅舅家。
每次我们都是载着美好快乐的回忆,一路回味感叹而来。
那时没有自行车,每次去舅舅家,三十多里的山路,近四个小时的路程我们深一脚浅一脚丈量着过来的。
所以去一趟舅舅家,我们都得下一次走山路的决心,但是每次去舅舅家的诱惑远远大于徒步的辛苦。
小时候,每年暑假舅舅来我们家,我和姐姐都跟着舅舅去他家长住。
去的时候,我们从日出走到日头高照,一路欢笑着,一路打闹着,一看到记忆中的标志物,嘴里就不停地自我安慰道:快到了快到了。
再一想到舅舅家那香气四溢的香椿烧腊肉,嘴馋的我们更是将疲劳辛苦抛在脑后,卯足劲赶路。
快开学了,每次返程,我跟姐姐俩还未走出村口那条石子路多远,感觉腿沉得迈不开步子,边走边哭丧着脸喊:怎么这么远啊,还不到家!来时的兴奋和劲头一扫而光。
可是眼瞅着天色慢慢的暗了下来,我们俩又不得不从路边的石头站起来继续往家走,嘴里嘟噜着:这么远,下次再也不来了。
当年做手艺的舅舅无数次公鸡打头道鸣时就起床,一个人挑上他的箩筐、晒樯、簸箕紧赶快赶,为了天亮之前到达镇上赶集。
每次卖完他的蔑器,在我们家吃过中午饭,也不停歇,又赶回三十多里外的山里家中。
年幼的我们总是感叹舅舅的脚劲真足。殊不知勤劳的舅舅是一刻也不舍不得歇息,一大家子老老少少十几口人都等着他的手艺吃饭。
03
一进村口,表弟新做的楼房映入眼帘,舅舅站在门前宽大的院子里正等候着我们。一见面,我们一一给舅舅递上红包,送上新年的祝福,舅舅开心地收下,每年都是这样。
走进宽敞的客厅,我们围着一盆烧着正旺的碳火坐下。客厅的一角放着一个老式站桶,我们眼睛一亮,舅舅家居然还保留着这种我们兄妹小时候都坐过的站桶。
突然想起现在酒店的小孩座椅也是这么高,但只能坐,不能站。过去的站桶不但可以站,放个小凳子在里面也能坐,小孩还可以360度自由转身。
惊喜感叹之余,毫不犹豫地将刚刚一岁的侄孙往站桶里一放,小家伙乖乖地站在里面,好奇地看着这些将他围成一圈嘻嘻哈哈的大人们。
我来到厨房,表弟媳妇正在灶台上挥舞着锅铲,我那一辈子性格温顺的老舅妈正在灶下添柴火。我凑过去拿起那把沉沉的火钳,添了一把柴在灶里,那红红的火焰映照在我的脸庞,炽热而温馨,小时候的我也这样坐在舅舅家灶门口添过柴火。
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菜一盘一盘端上桌来。鸡是自己养的,小野鱼是表弟在河里抓的,猪脸是自家卤的,芹菜、大蒜、菠菜、韭菜、土豆是舅妈菜地里出的。
每次来,山药炖排骨必不可少。这山药是多年前舅舅从湖北老家引种过来的,老家的山药我们称为佛手山药,形状像我们的手掌且长有手指,味道鲜美,营养价值很高。
大凡种过山药的人都知道山药不好种,对土质要求极高。但是舅舅钟情家乡的山药,经过多年的反复实践摸索,居然越种越有经验。每年过年前,他都会让表弟给我们兄妹每人送上一份他种的老家山药。
舅舅高兴地告诉我们,今年山药大丰收。不但留下了自吃的,年前他还搭车到县城,卖出了两三百斤,赚了两千多元。看着满脸自豪的舅舅,我们心生欢喜。
八十五岁的舅舅,操劳辛苦了一辈子,儿女早就成家立业,各自安好,我们总是劝他停歇下来安度晚年,可他总是轻描淡写地说:我现在动得就动一下。虽说勤劳成为了舅舅的终身习惯,但我们心里都明白,他总想在有生之年多积累一些,不给儿女增加负担。
每次来,我们最后都要喝上一大碗香喷喷的锅巴粥,这次舅妈告诉我们,煮了一大锅红薯粥。我们立马雀跃,朝大锅奔去,揭开锅盖,香气扑鼻,金灿灿的红薯静悄悄地荡漾在白花花的米粥中,等候着我们的扫荡。
菜足粥饱,个个吃得嘴甜肚圆。这时,舅舅拉出满满一箩筐刚刚从地窖拿出来的红薯,让我们自己拿袋子装好带回家。
吃完还兜着走,我们这些外甥美得乐开了花,大家都不客气地伸出手装红薯。舅舅在一旁夹着香烟,乐呵呵地看着我们分享他辛勤劳动的成果。老妈在一旁怒笑着:你们这帮土匪一个红薯都不留下!
吃过饭,表弟媳妇匆匆忙忙地告诉我们:她下午要去村部演出,第一个节目就是她们上,没时间陪我们。
我们说,有演出,刚好一起去观看。这时,舅舅在一旁不动声色地说道:我下午也有个唱歌的节目。我们带着惊奇的目光询问表弟媳妇:真的吗?!
表弟媳妇含笑点头,我们才相信是真的。了不得了我的老舅,居然深藏不露,会唱歌,还登台表演。
舅舅一天书没有念过,一个字也不认得,过去贫困的日子压得气都喘不过来,就算天生有音乐细胞,也没有那份心情去唱歌。
说说笑笑中我们一大帮子人陪着舅舅向村部走去。
看着屋前大片收割的空地上,堆满了棉花杆,仿佛一遍白茫茫的棉花就在眼前。
记得小时候,舅舅家墙壁上贴满了奖状,都是奖给舅舅这个种棉花大户和种植能手的。
二十多年前,我出嫁的日子,舅舅和舅妈用板车装着几床他们亲手收获的特级棉花絮好的棉被,推着三十多里山里将载满爱的祝福送给我。
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纤维被、羽绒被、蚕丝被也都被我购进家里。几次搬家,家里该舍的舍,唯独这几床棉被我每次都带进新家,那种从心头暖向脚尖的舒适感和满足感一直陪伴着我们。
04
来到村部,周围的树上挂满了红灯笼,漂亮舞台早已搭好,“爱我美丽陈家湾,陈家湾第二届春节联欢会”的大字映入眼帘。
村里的媳妇,回娘家的女儿,老人小孩早聚在了一起,一派喜气洋洋的场景。
大一点孩子坐跷跷板,荡秋千,玩健身器材,好不热闹。
小一点的孩子这在操场上自由自在的跑来跑去,小女孩儿漂亮的新衣服,五彩的小辫子总是在我眼前一闪而过。
老人们走过来热情地跟舅舅打招呼,舅舅高兴地告诉他们:这些是我的外甥外甥女们,他们来给我拜年!老人们笑着说:你舅舅等下还有节目呢。
随着主持人一句:现在有请我们陈家村年纪最长的表演者上台!我们的眼光立马齐涮涮地转向舞台。
只见八十五岁的舅舅利索地脱掉外面的羽绒服,在乡亲们热烈的掌声上中精神矍铄地走向舞台中央。他拿起话筒,先问候乡亲们新年好,然后开始唱歌。
说实话,舅舅唱的歌没有伴奏带,也没有乐器伴奏,唱的歌词,我也没有完全听懂。但是节奏感很强,一旁的乡亲们都不由自主地给他打起了拍子。
这中间,舅舅还时不时弯腰来了几个动作,赢来大家阵阵喝彩。
结束时,舅舅深深鞠上一躬,潇洒离开舞台,大家的掌声久久回响。
舅舅的歌声给乡亲们带来了快乐,给我们带来了开心,给他自己带来了自豪。
愿舅舅的歌声永远伴随着他、伴随着我们。祝舅舅新年快乐!身体健康!天天开心!
过年还来舅舅家,舅舅不老,我们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