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3年3月13日凌晨两点33分，病人抢救无效，宣告死亡，请家属节哀。”

陈旭站在急救室的门外，旁观这令人悲伤的一幕。一个多小时前，市公安局接到报案，华安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发生了一起命案。受害者是神经内科主任医师林富，他被当晚住院的一名患者拿着水果刀连捅了几刀。虽然安保人员在听到声音后迅速制服了那名患者，但林富还是没能熬过去。

凶手已经被周队带回警局审问，陈旭和几名同事留在现场了解情况。这起案件看上去并不复杂，凶手被抓了个现行，警方只要例行盘问他的行凶意图，再走法律程序送他去坐牢就行了。但麻烦的是，凶手声称自己行凶时正处于梦游状态，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放屁，梦游这种屁话他都说得出来，不会以为警察都是傻子吧。”老钟嘴里叼着未点燃的香烟，靠在禁烟标识旁边嘟嘟囔囔地骂着。

“行了钟哥，医生要出来了。”陈旭伸手帮他拿走已经被咬得不成样子的香烟，扔进了垃圾桶。

负责给林富抢救的医生从急救室走出来，表情疲惫而凝重。他叫沈明重，是华安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急诊科医生，同时也是这起案件的直接目击者。原本警方应该先将他带回警局了解情况的，但沈医生执意要留下参与抢救。人命关天，警方也不好制止，再加上凶手已经板上钉钉，问话就显得没那么迫切了。

“沈医生，打扰了。我是市刑警支队的陈旭。可以请你配合调查吗，就问几句话就行了。”

“抱歉，我刚做完手术，又刚失去一位朋友，现在很累。可以请你们明天再来吗？”

“简单问两句就可以了，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的。”

沈明重没再回应，只是径直走向了医护休息室，陈旭也跟着进了休息室。他站在门口，看着沈明重脱下白大褂，又去冲了杯速溶咖啡，端着咖啡坐到了沙发上。自动烧水机加热的声音停下后，房间里陷入了彻底的安静，两个人都无言地看着咖啡杯上方蒸腾的热气。

“需要咖啡的话就请自便吧，陈警官。”

陈旭走过来，坐到了沈明重对面：“非常感谢你的配合，沈医生，我们接下来的对话都会录音，相信你不会介意吧。”

“不介意。”

“可以描述一下当时现场的情况吗。”

“我和大林坐电梯上来，大林刚走出电梯，就被一个疯子连捅了几刀，我反应过来后立刻上前阻止，可惜已经晚了。”

“你还记得当时大概是几点吗。”

“一点多吧。问这些废话有意义吗？医院有监控，现场有那么多目击者，准确时间你查查不就知道了。凶手你们不是已经抓到了吗？直接给他判死刑啊！”

陈旭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向沈明重示意了一下，走出了办公室。

“怎么样，周队。凶手招了吗？”

“没有，他一直声称自己是在梦游，什么都不知道。而且人家真能拿出证据来。”

“证据？”

“是。他说他身上戴着医院的便携实时脑波监测贴片，行凶时是不是处于睡眠状态让医生看一眼数据就知道了。”

“监测贴片？就他头上那两个什么都没连着的小圆点？那东西可靠吗？”

“好像是近几年才有的高科技。我已经和院方确认过了，仪器显示他在一点二十三分之前脑波都处于深度睡眠状态，二十三分三十秒时被突然唤醒。你去调一下监控，看看案件发生的具体时间。”

陈旭和一直在门外等候的老钟交换了一个眼神后，立刻往监控室赶去。事件发生不久，院方也早已将监控准备好，陈旭很快就得到了准确的作案时间。监控显示，凶手在一点十五分从床上起来，随后径直走出房门，在门外的置物柜里拿出一把水果刀。一点十九分，凶手走到电梯口等待，期间有其他人乘坐电梯上来，但凶手没有做出反应。一点二十二分，受害者乘坐的电梯到达对应楼层，电梯门一开，他就拿着水果刀扑了上去，沈医生随即上前阻止，安保人员也立刻赶到，将凶手制服。而保安将凶手和受害者强行分开的那一刻，正好是二十三分三十秒。

假如监控和设备都没有问题，凶手行凶时确实处于梦游状态，梦游者在梦游时属于无刑事责任能力人，不负刑事责任。可监控中这位梦游者的目的非常明确，从他拿出水果刀到去电梯口等待的整个过程，他的行凶意图都十分明显，假如没有实时监测数据，谁能相信他此刻正在梦游？

之后的调查方向，集中在作案动机和监测数据的准确性两方面。

行凶者叫韦兴和，是一名梦游症患者。因为他的梦游症状已经严重影响了家人的正常休息，听说华安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研发了一种新的治疗手段来治疗梦游症，于是在三天前来到这里进行住院治疗。负责照顾他的医生和护士们都说韦兴和很好相处，对医院的安排积极配合，情绪稳定，除了睡眠障碍外没有表现出任何精神异常。韦兴和并不认识林富，警方对他的关系网展开调查，也没有发现他的亲友中有谁和林富有接触，他和林富除了是同一个医院的医生和患者之外没有任何交集，缺少行凶意图。

警方同时也对医院的监控和便携实时脑波监测贴片进行了全面的调查，确保数据没有被篡改，时间准确，数据获取方式正确等等。整个过程十分繁杂，但在大量的调查取证之后，警方证实了医院提供的数据是准确的。

没有杀人意图，且行凶时凶手确实处于梦游状态。又因为韦兴和是来医院治疗的，他对自己梦游可能产生的危害行为已经采取了防范措施，因此无法定论为过于自信的过失致人死亡。整件事中唯二的过错方，一是当晚负责巡房的护士，她在最后一次检查后离开病房的时候，因为突然被叫走而忘记要给韦兴和的病房锁门；二是医院方面，在梦游患者离开病房到行凶的七分钟内没有做出任何干涉。

那位护士在接受警方问讯时声泪俱下地说：“他前两次梦游都没出过房间的，也没表现出任何的攻击性。我真的没想到这次会出这样的事，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林富的家人无法接受调查结果，频繁来警局抗议。但事实胜于雄辩，假如林富方拿不出任何其他证据，法院只能判巡房的护士过失致人死亡，因情节较轻判处一年有期徒刑，而韦兴和行凶时属于无刑事责任能力人，将被无罪释放。此案件在网络上掀起了轩然大波，许多人为林富打抱不平，对梦游杀人的各种猜测也层出不穷，“清醒梦论”、“脑波控制论”甚至“幽灵附体论”都出来了。假如凶手真的是有意为之，他已经完成了一次不可能犯罪。

陈旭坐在电脑前，再次打开案发当晚的监控录像。这段视频他已经看了上百遍，他始终无法相信，视频中那个目的明确的行凶者当时处于梦游状态。正当他聚精会神准备再一次在其中寻找破绽时，一个冰凉的物体贴到了他脸上。

“陈队，你的冰美式。又在看监控吗？”是邢诺仪，陈旭大学时的学妹，精通犯罪心理学。

“诺仪，你相信这真的是一起简单的意外吗。”

“只看证据的话，我信。”

“那要是不只看证据呢。”

“直觉告诉我事情没那么简单，” 邢诺仪从袋子里拿出自己的果茶，插上吸管喝了一口，“但我们是警察，警察办案要讲证据的。而且这起案子已经了结了。”

“只要还有疑点，案件就永远不会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