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头奴,敢裁量朕也!朕还台,先斩此奴。”拓跋焘气得大骂。拓跋焘大家都知道是北魏太武帝,这个尖头奴又是何许人也,胆敢冒犯皇颜,让其破口大骂?
古弼(?——452年)是北魏初期时的大臣,他本姓吐奚氏。他很喜欢读书,同时他又精通骑射,他以敏捷正直闻名,当时的皇帝拓跋嗣对他非常赞许。因为其正直有作为、并且有辅佐的才能,所以赐名为古笔,后又改赐为古弼。“弼头尖,世祖常名之曰笔头,是以时人呼为笔公。”
古弼在历史上的名气并不大,因为他所做的事都是辅佐君主的大臣都会做的事,可以说是“为人臣,尽人事”。
元嘉二十一年(444年)春,北魏大臣古弼接到了一封上谷地区(今河北张家口一带)的群众来信,信中反映:上谷皇家“苑囿过度,民无,乞减太半,以赐贫人。”由这短短十六字里,不难想象上谷皇家园林多么硕大多么繁华多么绮丽,不难听到失地贫民的呼声多么悲怆多么急切多么强烈!皇家园林的“过度”膨胀,使得许多农民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因此,他们希望朝廷“还田于民”,减掉上谷苑的大半面积“赐给”贫民耕种。俗话说: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面对上谷百姓正当合理的诉求,古弼心急如焚,眼看临近春耕时节,他不敢怠慢,揣着奏折,急匆匆跑进宫。
不料事不凑巧,古弼见到太武帝拓跋焘时,拓跋焘正在与给事中刘树下围棋,一门心思扑在棋局上,哪会在意这位古先生?可叹古弼十万火急地跑进宫来,原本是要上陈民意,以解民忧,然而拓跋焘却偏偏“志不听事”,不闻不问地把他晾在一边。古弼不便打扰,无奈之下只得耐心坐等,心里却火烧火燎一般。然而,“弼坐良久,不获陈闻”,坐了老半天冷板凳,皇帝依然没搭理他,还是没有获得奏事的机会,于是这一下,古弼火了,满腔义愤像火山一样爆发……
不过,古弼情急之中头脑清醒,知道这“火”不能直接“发”到皇帝身上。他急中生智,遂拿刘树“问责”。说时迟,那时快,古弼“忽起,捽树头,掣下床,搏其耳,殴其背,曰:‘朝廷不治,实尔之罪!’”刘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搞懵了,可拓跋焘心里明白,古弼指桑骂槐是冲着自己来的,旋即“失容放棋曰:‘不听奏事,实在朕躬,树何罪?置之!’弼具状以闻。世祖奇弼公直,皆可其所奏,以丐百姓。弼曰:‘为臣而逞其志于君前者,非无罪也。’乃诣公车,免冠徒跣,自劾请罪。世祖遣使者召之。及至,世祖曰:‘卿其冠履。吾闻筑社之役,蹇蹶而筑之,端冕而事之,神与之福。然则卿有何罪?自今以后,苟利社稷,益国便民者,虽复颠沛造次,卿则为之,无所顾也。’”
看来,拓跋焘这个“天之骄子”还能够顾大局,识大体,懂得关注民生疾苦,是个豁达大度、善纳民意的君主。古弼无奈之下点了一把火,冒犯了“君威”,他不但不怪罪,而且反思己过,抚慰古弼,鼓励他大胆干。平心而论,古弼刚正执著、务实惠民的精神值得赞赏,但搅了皇帝的雅兴,敢于犯颜儆戒,皇帝尊严何存,面子何在?要知道那是一千多年前的君主专制时代,弄不好就会丢官去职,甚至性命攸关,人头落地。
所幸拓跋焘深知古弼禀性“质直”,又是个报国爱民而不惜生死的贤人,故而才使得一场危机得到了化解。可见,“主明臣直”,没有上级领导者的开明通达,闻过则改,也就没有下级部属的直言敢谏,官场中如果没有形成一个上下良性互动的政治环境,即使有古弼一样的社稷之臣,也难成就大事。
后来太武帝大阅兵,古弼的所作所为就让拓跋焘十分不满了,以至于说出要杀了他的话。“世祖大阅,将校猎于河西。弼留守,诏以肥马给骑人,弼命给弱者。世祖大怒曰:‘尖头奴,敢裁量朕也!朕还台,先斩此奴。’弼头尖,世祖常名之曰笔头,是以时人呼为笔公。弼属官惶怖惧诛。弼告之曰:‘吾以为事君使畋猎不适盘游,其罪小也。不备不虞,使戎寇恣逸,其罪大也。今北狄孔炽,南虏未灭,狡焉之志,窥伺边境,是吾忧也。故选肥马备军实,为不虞之远虑。苟使国家有利,吾何避死乎!明主可以理干,此自吾罪,非卿等之咎。’世祖闻而叹曰:‘有臣如此,国之宝也!’赐衣一袭、马二匹、鹿十头。”
同样是犯颜直谏招来皇帝的大怒,后来的魏征让李世民火冒三丈,回宫之后就痛骂“会须杀此田舍翁”,“后问为谁,上曰:‘魏征每廷辱我。’后退,具朝服立于庭,上惊问其故。后曰:‘妾闻主明臣直;今魏征直,由陛下明故也。妾敢不贺!’上乃悦。”李世民号称一代英主,但是在纳谏这一点上和拓跋焘还是有点距离的。拓跋焘听到道理之后自己立马就明白过来,对古弼进行奖赏。而李世民则需要长孙皇后一番带有逢迎意味的劝解才消火。由此也可看出,处在“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的高位的人一定要有良好的素养和容人之量,更应该注意用人,正如孙嘉淦所言:“小人进而君子退,无他,用才不用德,故也。德者,君子之所独,才则君子小人共之,且小人胜焉。语奏言对,君子讷而小人佞谀,则与耳习投矣。奔走周旋,君子拙而小人便辟,则与目习投矣。即课事考劳,君子孤行其意而耻于言功,小人巧于迎合而工于显勤,则与心习又投矣。小人夹其所长以善投,人主溺于所习而不觉,审听之而其言之耳,谛视之而其颜悦目,历试之而其才称乎心也。于是小人不约而自合,君子不逐而自离。夫至于小人合而君子离,其患可胜言哉?”
凡是人,都不可能十全十美,古弼也不例外。“初,杨难当之来也,诏弼悉送其子弟于京师。杨玄小子文德,以黄金四十斤赂弼,弼受金,留文德而遇之无礼,文德亡入刘义隆。世祖以其正直有战功,弗加罪责也。”他虽然犯颜直谏,但是也免不了贪财的毛病。只不过当时拓跋焘看在他的战功和立身正直上没处理他而已。
元嘉二十九年(452年),太武帝遇弑后,南安王拓跋余继位,“以弼为司徒。”“高宗即位,与张黎并坐议不合旨,俱免,有怨谤之言。其家人告巫蛊,俱伏法。时人冤之。”皇权专制下,古弼、魏征的幸运不可能永远都有,所谓“好皇帝”史不多见,盖由专制制度使然也。然而尽管如此,历史终究不会遗忘古弼这样的仁人,他心系百姓、为民请命的铮铮风采,至今依然在人们眼前闪耀。